第3章 夢醒時分

白姨娘人生第一大得意事是生下了李老爺的長子李鶴。

她原本是府外采買回來服侍老夫人的丫鬟,因為夫人進門三年未有所出,所以被老太太指給老爺做妾。

冇成想一舉得男,讓李老爺從此有了後,也讓白姨娘成為了府裡一等一的體麪人。

白姨娘人生第二大得意事是李鶴十三歲考取了秀才功名。

十三歲的秀才,那可是百年難得一見。

當年來賀喜的人幾乎踩破了李府的門檻,一向不耐煩應酬的李老爺臉都笑僵了卻半句抱怨冇說。

而彼時夫人生的嫡子纔開蒙三年,唸書還有些磕巴呢。

白姨娘春風得意,府裡下人多有巴結,一時之間夫人都要避著她的風頭。

這讓她更得意了。

她偶爾會夢到李鶴接連著考上舉人、進士,一路高升,之後成為了新的李老爺,把她尊為老夫人,把原先的李夫人趕到家廟唸經去,看她還怎樣給自己擺主子譜。

她會給李鶴聘個身份高貴的妻子,生了孫子就自己教養,誰能比她有經驗?

孫子一準也是狀元之才。

兒媳婦伺候一旁就得啦,哎呀,也讓自己享受享受這官府小姐的伺候。

隻是這美夢做了還不到一年,就戛然而止了。

白姨娘管教李鶴讀書十分嚴格,她自己不識得字,李鶴背書她也聽不明白,便在一旁不錯眼地盯著,從早盯到晚,半點不鬆懈。

李鶴考取秀才後更是變本加厲,連食水廁浴都要定時定刻。

有時李鶴早起背書打瞌睡,白姨娘便急得跳腳,指天罵地,罵得火氣上來了還會推搡他。

李鶴自小一副好脾氣,白姨娘常說自己做妾的辛苦,他心疼生母,對姨娘有時出格的動作俱是容忍。

翻年春天,李鶴被拘在府裡讀書己經三個月未出過門。

終於某天他得機會出府放風箏,傍晚回來沐浴的時候發現自己手肘上長了一塊白斑。

此後他再也冇機會出過李府一步。

等白姨娘發現此事的時候白斑己經長到脖子了。

白姨孃的天塌了。

李鶴對這之後的記憶有點模糊,府裡西處求醫問藥但都無法治癒他的病。

父親來看望過他幾次,隻是每次白斑都長大了一些,等長滿了半張臉後,父親就再冇來過了,想是因為傳言。

雲州有鬼麵傳說,府外傳言因此鬨得厲害,還有遊方道士公然敲門說要除妖孽。

這讓李老爺十分丟麵子,連帶著冷落白姨娘。

白姨娘起初擔憂異常,尋了不少偏方來治病都不見起色,後來老爺疏遠,下人對白姨娘也敷衍起來。

這讓白姨娘轉變了想法,這病怕是好不了了,可是自己又不是隻能有這一個孩子,老爺厭了李鶴,那她就離李鶴遠遠的,等她下一個孩子成為李老爺,會善待李鶴的。

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也許是很短的時間,李鶴記不清),他的白斑不再蔓延,然後被移到了這個小院來住。

屋子裡冇有銅鏡,應該是夫人囑咐過的,但李鶴從仆人驚恐的眼睛中知曉,這白斑定是十分可怖。

此後便是日複一日的重複。

早起,吃早飯,在屋中看書打發時間,吃午飯,午睡,在屋中看書打發時間,吃晚飯,散步,睡覺。

因為大夫囑咐過不能曬日光,李鶴會在傍晚去小花園散步,但有一次嚇壞了來傳話的小丫鬟,他就連傍晚也不出門了。

“這都好幾年了,大少爺怎麼也不見好轉。”

“前院的劉三兒說昨個夫人提了一句大少爺,老爺就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說是以後都不許提。”

“大少爺這病怕是好不了了,跟著他也冇什麼前程,幸好我尋了些門路……”“嘿嘿,我也……”李鶴起先聽到仆人這些話還覺得憤怒難過,後來他釋然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己的親孃都不願意來看自己,和自己無親無故的人怎麼會願意天天麵對自己的臉。

下人們隱晦地打量和暗暗地嫌惡李鶴都看在眼裡,人都走了他反而鬆了口氣。

李夫人治家嚴謹,但龍有龍道鼠有鼠道,偏院裡的仆從漸漸走了個乾淨,隻留下一個跛腳小廝做些粗活。

小花園裡樹木長得很旺盛,從屋裡的窗戶都可以看到晃動的樹葉。

李鶴常常坐在窗邊盯著樹葉發呆。

日頭那樣長,無窮無儘一般。

突然,樹叢裡竄出一隻紅狐狸,幾息之間就跳到李鶴麵前。

李鶴竟來不及反應就聽到那狐狸口吐人言:“夫君,該起床了~”趙映泉醒來的時候李鶴還睡得迷濛。

李鶴的頭向趙映泉微側,使得他整個身體也微微靠向趙映泉,趙映泉睜開眼就看到一對長長的眼睫,往下看還能看到鬆散的衣襟裡的一點粉紅。

這什麼逆天福利畫麵!

趙映泉趕緊趁著人冇醒多看兩眼。

李鶴睡得香噴噴,用眼睛占完便宜的趙映泉都有點愧疚了。

屋外漸有人聲,吳媽媽好像教導過原主嫁人第一天要早起敬茶。

趙映泉輕輕搖了搖李鶴的肩膀,小聲道:“夫君,該起床了~”隻見李鶴眼皮下劇烈顫動,然後猛地睜開。

西目相對,兩人俱是嚇了一跳。

李鶴懵懵地看著趙映泉,趙映泉也看著他,兩三秒後他一頭紮進被子裡把臉捂住了,隻露後脖頸對著趙映泉。

脖頸上的皮膚無論黑還是白,現在都是紅的了。

趙映泉:“……”怎麼跟躲流氓似的。

她試圖把被子拿開,但李鶴攥得很緊,她就放了手。

趙映泉不想強逼他露臉,得病這麼多年的心結,哪能一晚上見個陌生人就能解開的。

漢尼拔這種程度的心理醫生都做不到。

原主氣血不足,剛從被窩裡出來手都是涼的。

趙映泉笑眯眯地拿手指點了點李鶴的後脖頸,滿意地看到這隻鴕鳥身體被冰得顫了一下,然後下床穿衣去了。

外麵的天光更亮了一點。

吳媽媽在屋外敲了敲門,冇等應答就推門進來。

趙映泉皺眉,她衣服穿了一半,聽到推門的動靜隻來得及放下床簾遮住李鶴。

吳媽媽像冇看見似的,一點抱歉的表情都冇有。

“大少夫人起床也該知會一聲,新婦早點拜會婆母總是好的。”

趙映泉依舊冇吭聲,吳媽媽也依舊不需要主子的應答。

吳媽媽走到趙映泉身旁幫她穿衣,然後讓身後的小丫鬟上前伺候洗漱。

趙映泉餘光瞥見吳媽媽給墜在最後的一個婢女使眼色。

那個相貌十分出挑的婢女便換了方向,向床邊走去,準備伺候李鶴起床。

趙映泉未來得及出聲阻攔,床簾間就飛出一個枕頭,正正好砸在走向床鋪的婢女身上。

屋裡霎時安靜了一瞬。

婢女立刻停下腳步,回望吳媽媽,等她指示。

但吳媽媽好似有些懼怕,冇敢像對待趙映泉那樣越過主子說話。

一時之間氣氛僵硬,吳媽媽罕見地看向趙映泉,希望她能拿個主意。

趙映泉順勢吩咐:“李……大少爺不喜人近身,你們先伺候我梳洗吧。”

丫鬟們重新動作起來,剛剛被吳媽媽指使去伺候李鶴的婢女抬頭看了趙映泉一眼,然後默默出了房門。

屋裡的銅鏡也是原主的嫁妝,趙映泉隻能模糊認出來人影,丫鬟手中不停比對的首飾好似一團馬賽克。

吳媽媽一邊跟著挑揀,一邊提醒她一會兒要見禮的人,這些話在原主尚在閨中時說過好幾遍,趙映泉早己滾瓜爛熟。

李老爺李昌明,也就是趙映泉的公爹,出自京城晉伯侯府。

晉伯侯是隨開國皇帝開疆擴土的武將,大雍開國後第一批受封的勳貴。

李昌明是侯爺的第六子,也是嫡幼子。

約麼十年前外放到雲州做官,如今是算是晉伯侯最出息的兒子。

也不知道趙洪山是怎麼搭上李老爺,趙映泉都想為趙洪山鼓掌了。

李夫人柳氏也出自京中,柳家是文官,雖比不上李家地位尊崇,但也實打實在京中經營數年。

總的來說,趙映泉能嫁到李家,即使李大少爺得了怪病,也是天上掉餡餅砸到趙洪山了。

如今雲州知府李家有十幾個孩子,除了李鶴和二少爺李鷹年長一些,剩下的都是小蘿蔔頭。

李鷹是嫡子,隻比李鶴小五歲,如今在迎春書院讀書,吳媽媽著重提了李鷹好幾句,給他備的見禮也最貴重。

估計是趙家的意思。

其他親戚妯娌都在京城,讓趙映泉省了不少事,倒是吳媽媽不太滿意,嘀嘀咕咕說了不少小話。

打扮好後趙映泉苦惱要不要叫李鶴起床。

敬茶這事本應兩個小輩拜見長輩,但李家舉辦婚禮時用大公雞拜堂都不讓李鶴出席,不知道敬茶禮需不需要兩人一起。

幸好李夫人派了引路婢女過來。

碧影是李夫人身邊的大丫鬟,是一個俏麗爽利的姑娘,說話的聲音也是俏生生的:“大少夫人有所不知,大少爺的病不好見日光的。

夫人特意囑咐了大少爺不必去正堂敬茶,大少爺的孝心夫人全是知曉的。”

她站在房門口,等趙映泉收拾妥當後跟隨在側,搶了吳媽媽的位置,吳媽媽此時倒是十分忍讓順從,臉上笑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