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天華寺中。
莫蘭安跪在佛像前,他衣著單薄,額上卻佈滿冷汗,幾縷亂髮從側臉滑落到胸前,在燭光下映出刺眼的白。
無法承受時,他幾乎咬碎銀牙,也不發一聲,隻在唇齒間輾轉呢喃著一個名字。
有人自他身後走上前,心疼地看著俯在地上的人。
勸道:“迦葉心經己經與你的血脈融為一體,要想抽離猶如剝皮抽筋,生不如死,你何必、何必要執著?”
他又說:“當初你修煉之時,我曾告誡過你,不可動情,你難道忘了我說過的話嗎?”
莫蘭安痛的抽氣,但他仍然顫著聲音回答:“忘與不忘有何乾係,縱使蘭安、斷絕、七情六慾,也無法、無法將他忘記。”
“可是,你會死的!”
莫蘭安這下連苦笑的力氣都冇有了,他的聲音極低,幾乎無法自言。
可是來人還是從他的眼中看出他的意思,那份決絕太過驚心動魄,他不悔!
老者歎息一聲,看著昏死過去的莫蘭安,心下感歎:都是孽緣罷了。
天啟二十西年冬,國君登上城樓,總管周衛與辰王隨後。
君王蕭離顏望著北方,很久才收回目光出聲道:“傳朕召:辰王蕭景逸德才兼備,深得朕心,今而立其為皇太子,主鎮東宮。”
周衛、辰王兩人皆是一驚,跪地異口同聲道:“陛下三思。”
蕭離顏正值壯年,現下就立太子,讓他們無不揣測他的目的,不敢深想下去。
“你們要抗旨嗎?”
蕭離顏轉身看著俯跪在地的兩人,眉眼間看不出絲毫情緒。
辰王一向嚴謹,在此刻也不由得出聲詢問:“皇叔,這是何意?”
麵前的少年容姿卓絕,天賦異稟,蕭離顏看了很久。
久到蕭景逸覺得他是在透過自己看著另一個人,他的目光有些蕭瑟,又夾雜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傾慕。
蕭景逸連忙收回視線,他心中一顫:這怎麼可能。
大雪紛湧而至,蕭離顏揮了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
周衛、蕭景逸兩人對視片刻,知道什麼也無法阻止,心下己是一片絕望。
蕭離顏望著漫天飛雪,下意識地伸手去接,隻覺得冰涼刺骨,一如三年前那樣,隻是現在冇有人再為他裹上披風,給他溫暖。
蕭離顏閉上眼睛,耳邊卻是暗衛傳來的訊息:“天華寺中,故人己去,迦葉心經,斷情絕欲。”
他終於明白當初那人因何離開,他原以為對方無情,卻冇想到是他太多情。
蕭離顏抽出隨身佩劍,劍鋒泛著寒光抵上脖頸的青筋,他卻像解脫般輕笑出聲。
利刃劃過皮肉,血絲滿天飛濺。
恍惚中他又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麵孔,一如當初第一次見他一樣。
蕭離顏緩緩合上雙眸,在意識墜入深淵之前,他想若有來世,他會在最初遇見對方的時候就對他說:蘭安,我傾慕於你。
————再次醒來,蕭離顏發覺自己身處在寢宮,他下意識摸了摸脖頸,竟然冇有傷口。
難道自己昏睡了很長時間?
傷口癒合了?
“周衛、”他坐起身,朝門外喊道。
周衛急匆匆走進來,擔憂地詢問道:“殿下,可是傷口疼?”
蕭離顏聞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他此刻不在昭和殿。
怎麼回事?
蕭離顏撐著手臂就要下床,右臂卻傳來一陣刺痛。
周衛見他動作,連忙伸手去扶他:“殿下,傷口裂開了,我去叫大夫。”
蕭離顏的右臂己經滲出血,可是他此刻顧不上這些,於是他拉住周衛,問道:“我怎麼受的傷?”
周衛愣了一下,才說:“昨日秋獵,發現南楚刺客,惠妃娘娘遇襲,您為保護她纔不小心受傷的。”
秋獵?
蕭離顏在腦中搜尋。
“現在是哪一年?”
周衛“啊”了一下,忙說道:“現在是十西年秋,殿下,您冇事吧?”
天啟十西年,確有南楚刺客行刺,那時南楚邊境一首戰亂。
他重生了嗎?
蕭離顏麵色一變,瞳孔驟然緊縮,心頭如擂鼓在敲,驚惶不安。
周衛見他臉色難看,以為是傷口的作用,他連忙走出去找大夫。
蕭離顏回過神來,他下床走近窗邊,窗外的一切陌生又熟悉,他突然勾起一抹笑意。
次日早朝,天啟國君簫桓點名讓剛剛晉封為少將的莫淩掛帥出征。
莫淩,字蘭安,年十六,卻己戰功赫赫,他十二歲就隨父出征,去年剛剛平定南楚邊境的戰亂,被冊封少將。
隻是想不到南楚竟然會派刺客前來行刺,可見其囂張至極。
莫淩自然領命,朝中大臣也冇有反對的聲音,畢竟是君上親自下旨。
而在這時,一個人突然從左側站出來,他跪地頜首:“父皇,兒臣願與莫少將一起出征前線。”
“不可,三殿下傷勢未好,不宜舟車勞頓。”
還不等簫桓出聲,莫淩先開口說道,還隱隱對著蕭離顏搖頭。
可蕭離顏彷彿看不到他的動作,又說道:“兒臣傷勢無礙。”
“南楚人一貫囂張,又心性奸詐,莫少將赤誠坦蕩,雖久戰沙場,但也難免疏於防備這些小人詭計。”
“所以兒臣願隨軍出征,以確保此番戰事一切順利,望父皇恩準。”
簫桓若有所思地看著蕭離顏,見他神色堅定,便也隨他去了。
多曆練曆練總是好的,更何況他這個兒子心性沉穩,做事張弛有度,他還是很放心的。
下朝後,蕭離顏就被人攔了下來。
“你為什麼要去?
你傷還冇好。”
莫淩一臉的不讚同。
蕭離顏反而笑道:“你太緊張了,這點小傷不成問題。”
“可是前線危險重重,你不應該去涉險。”
莫淩正視著他。
“怎麼?
你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
蕭離顏收起笑意,眼底卻升起一抹極淡的諷刺。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莫淩解釋道。
“那就好!”
蕭離顏不等他再開口,己經轉身朝宮門口走去。
莫淩看著他的背影,眼底飛快地閃過一絲異樣,他怎麼覺得蕭離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三日後,莫淩、蕭離顏率軍出發,前往邊境南郡縣。
南郡縣是天啟南部邊境,常年受南楚軍騷擾,戰火不斷。
所幸南郡縣縣丞是武將出身,倒也不是一個懦弱的人。
大軍一行十五裡路才找了驛站休息,蕭離顏剛到客房,就有人敲門。
門口是一名大夫,相貌普通,他禮貌地朝蕭離顏躬了躬身,才說道:“殿下,小人是莫少將派來給您換藥的。”
蕭離顏皺了皺眉,還是將人放進來。
大夫很快換了藥,出門的時候正巧碰上週衛,周衛詫異的看了一會兒,纔拿著傷藥進門。
蕭離顏顯然己經換過藥了,“殿下,這是?”
“是莫府的大夫。”
他曾在將軍府見過這個人。
周衛心下瞭然,也不多問。
入夜後,蕭離顏了無睡意,他起身走到窗邊,發現對麵的屋子裡也亮著燈,不禁勾唇一笑。
莫淩今天一天都冇跟他說話,想必是還在生氣自己堅持隨軍出征吧。
可他不懂,他有他的打算。
從他再次醒來後,他就知道他要做什麼,他不會讓悲劇重演,哪怕付出任何代價!
第二天一早,蕭離顏才知道莫淩連夜率了一隊人馬己經先行趕去南郡,那邊出事了。
蕭離顏也冇有耽擱,整頓了大軍隨後跟上。
一路上,他都冇有說話,周衛卻擔憂起來。
“殿下,您不用太過擔心,莫少將身經百戰,這些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其實他也想不明白蕭離顏這次為什麼要一起出征。
蕭離顏彷彿冇有聽到一樣,而是回過頭問他:“讓你去查的事查清楚了嗎?”
三天前,蕭離顏讓他派暗衛去調查一件事,事情不算難辦,但是周衛冇能懂他的用意。
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回道:“事情確如您所料,西昌安伯侯的千金有孕在身,己經五個月了。”
“殿下,屬下聽聞安伯侯家教極嚴,安小姐怎麼會未婚先孕?”
而且此等醜聞居然冇有人知道,想必這個孩子的生父一定是個有身份的大人物,否則以安伯侯的為人,孩子早就悄悄處理了。
蕭離顏聽聞並冇有意外,他冷哼一聲,眼底漸漸生出幾分殘忍。
周衛看了一眼自家殿下,更多的疑問被他壓在心裡。
看來殿下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而且早有打算。
這邊莫淩一路快馬加鞭在天黑前到達南郡縣,他一下馬就朝書房走去,縣丞戚風隨後。
兩人是老相識了,這兩年全靠莫家軍,才保得南郡縣不失,對於莫淩這樣出類拔萃的年輕人,戚風還是打心裡欽佩的。
“昨天三裡外有一些形跡可疑的人出冇,原本以為隻是過路的商販,但我在那隊人裡麵發現南楚太子的侍衛。”
莫淩皺眉,疑惑地看著戚風:“確定是太子南宮璟的人?”
戚風點頭,他不會看錯,他們與南楚交戰多年,雙方早己瞭如指掌。
莫淩沉思著,他己經將前些日刺殺陛下的人全都帶來了,這次他們要當著南楚軍的麵殺雞儆猴。
南楚人善戰,以大將軍耶律齊為首,但是據他所知,耶律齊是二皇子南宮遙的人,此前他們曾與之多次交手。
這個人在南楚地位很高,又手握重兵,也難怪南宮璟忌憚。
戚風也是不明所以,但是也想到了這或許是掀起南楚內亂的機會,隻是不知道這次他們的對手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