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三刻。
烏木雕花香案上,一道青煙自雲紋鶴守熏爐內緩緩騰起時,泰安殿的門才被輕輕合上。
她向候於殿前侍奉的宮人,抬手比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走出數十步外,同跟在身後的掌事宮女附耳道,“亥時一過,撤走殿內熏香。
太後淺眠,點個伶俐些的宮女進殿內服侍。”
“是”掌事宮女頷首,屈膝一禮,“公主殿下慢走。”
公主殿下?
她輕哂一笑,施然離去。
此夜無風,月華如泄。
瓊華宮內燈火通明。
庭院內整齊跪列著兩排宮人,每一個人的臉上無不寫著驚懼。
而在這些宮人的正中間,玄衣少年跪得筆首,麵無波瀾,與旁人顯得格格不入。
“本宮說過,本宮素來不喜猜謎,你是打算主動交代還是交由本宮去查?
不過,你知道本宮手段。”
紅衣女子高坐主位,一根玉指支著腦袋,饒有興致的看著玄衣少年。
她故意將“手段”二字壓得極重,靜靜待他反應。
此刻,少年眉間攏上一抹深色,麵容也不複方才泰然。
“屬下,冇有!”
“哦?”
紅衣女子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喃喃重複道,“冇有——嗯,這就有趣了。”
她抬手招來跪在近前的宮人,遞了一記眼色。
那名宮人立時心領神會,從瓊華殿中利落地捧出一隻木匣,跪在她跟前雙手舉過頭頂。
“你在雲岫鎮的弟弟,想想今年也該讀書了吧?”
她從木匣中取出一串彩繩鈴鐺,在手中晃了晃,鈴鐺清脆作響。
那鈴鐺聲似乎極為刺耳,令跪在地上的少年瞳孔驟縮,當即俯身磕在地上,“求公主殿下饒命。”
月上中天。
瓊英殿。
她斜倚在榻上,反覆端詳著手中的紙條,一遍又一遍默唸著紙條上的名字。
“公主,這傳遞資訊的人,當真可信?”
“不用猜了。
是陸霖!”
她輕舒了口氣,將紙條藉著燭火燃燼。
“這個混賬,怕不是想著聯合瓊華宮那位,作以假訊再誆害您一次。”
她搖搖頭,“不會。”
“公主仁慈,那陸霖能背叛您一次,日後便會有千次萬次,吾恨不能將其活剮啖肉。”
“披香——”她一臉不可置信地回頭,瞧了一眼身後的侍女,“為何對陸霖這般仇怨?
小姑娘懷著如此怨毒,可不好。”
“公主您對他百般庇護疼愛,他轉頭賣主求榮,委實可恨!”
披香停了手中搖扇的動作,繞到她麵前來,“彆人也就算了,居然求到了瓊華宮那裡。”
“瓊華宮怎麼了?”
她有些好笑,“他有高誌,總比留在我這裡好一些。”
“枉費公主您待他一片深情······”“打住!”
不由扶額,“說點有用的。”
“拿著這紙條去瓊華宮告發他,瓊華宮那位可是位弱柳扶風的豺狼野獸。”
披香的聲音隨著她眼中淡下去光,逐漸降低,“那我去瓊華宮外聽聽動靜,看他死了冇。”
“派人去雲岫鎮,務必保護好他的家人。”
“您是活菩薩轉世吧!”
她恨不能立時上前在披香腦袋上給她兩下,但念在其本就不大富裕的腦子,硬是忍氣吞聲道,“留著他們,日後自然有用。”
披香登時目露精光,喜道:“我知道了,您是要握著他的短處,他日便可以此要挾。”
她啞口無言,一時竟覺得披香所言不無道理。
眼風掃過更漏,提醒道:“披香,你再杵在這裡天可就要亮了。”
“公主高招,我這就去。”
披香雖是宮女出身,但卻身手極佳,據說因其孃親是那玄武湖蒼穹樓中灑掃侍女,自幼跟隨母親習得一身好武藝。
又擅易容之術,八歲入宮起就被留在了太後身邊,七年前她自請跟隨太後遠赴普陀山靜修,太後念她年少寂寥,便把年齡相仿的披香指給了她。
是以,披香在西周耳目遍佈的皇宮,喬裝改扮後,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混入其他宮中。
這些年來,她能在這個吃人的皇宮中活下來,大部分原因是藉以披香的耳朵聽來的那些訊息。
好比此刻,披香再一次悄悄將耳朵伸進了瓊華宮中。
那紅衣少女站起身,一步一步似踩在他的心頭。
立定,她彎下腰抬起他的下巴。
帶著一種近乎欣賞的目光,描摹著他的五官。
她從嘴角勾起一抹笑,“你這皮囊確實好看,隻不過我那妹妹,可並非良善之人。
你確定要不計後果的幫她?”
少年麵色不卑不亢,“屬下自歸順殿下,當真不曾與其見麵,殿下儘管覈實屬下所言。”
“本宮信的。”
她認同的點頭,首起身,輕蔑道:“但你們講武堂的能耐,本宮也略有耳聞。”
“······”少年麵色起微瀾,“屬下絕不曾背叛殿下,隻是······隻是念在主仆之誼,提醒過一二——”“提醒?
提醒什麼?”
“提醒此次皇室秋獵會有刺客潛入。”
紅衣少女目光緊鎖,一字一頓問,“你怎知她會去。”
“太後會在秋獵後,去一趟鳳陽行宮。”
“此話當真?”
“太後親自所言,不能有假。”
“哼!”
紅衣少女將手中的彩繩鈴鐺扔在地上,接過宮女遞過來的手帕,極為嫌惡的一根一根擦拭手指,“講武堂的人果真了得。”
少年撿起地上的彩繩鈴鐺緊緊攥在掌心,虔誠地匍匐在地,“請公主殿下寬宥幼弟。”
“寬宥?”
紅衣少女唇畔輕揚,“本宮心慈,會給你的幼弟找雲岫鎮最好的先生教授學問,將來功名前程,自有造化。”
“公主!”
少年驚愕不己,口不能再言。
“下去吧。”
紅衣少女語氣平平,卻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