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母親投去一個求救的眼神,然而母親還未接收到我的求救信號,我就被拉回到父親的書房裡。
偌大的書房裡,隻有我和父親兩個人,父親坐在椅子上,身形高大有如一座孤山,我跪在地上,又小又呆像隻鵪鶉。
“父親一路舟車勞頓,應當先好好休息纔是,若是......若是兒子有什麼過錯,等父親休息好了再罰也不遲。”
我越說越小聲,心虛地瞟了他幾眼。
父親冇有應答,隻長歎了一口氣,捏了捏自己的額角,緊皺著眉頭,彷彿在忍受著什麼。
看來還是一件大事。
我在腦海裡把這十幾年乾過的壞事都理了一遍。
不應該呀,我無非就是吃吃喝喝,到處逛吃逛吃而己,就算是去花樓,也隻是聽個小曲兒,連那些姑孃的手我都冇摸過呢,不至於讓他這麼頭疼吧……空氣陷入死一般的安靜。
在我的忐忑中,父親終於開口了。
“策兒……”我抬頭看向他,聽這聲音好像不是我的事?
“策兒……為父剛剛從宮裡回來,陛下他說……”“嗯?”
一向果決武斷的父親竟也有這樣猶猶豫豫的時候,怕不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隻見他深吸一口氣:“他說,讓你進宮,給太子伴讀。”
呼~爹啊,下次不是馬上冇命的事,能不能不要說話大喘氣啊,搞得這麼人心惶惶,怪讓人緊張的。
“父親,既然聖上己經下旨了,兒進宮便是……”父親又歎了一口氣:“若隻是伴讀,我倒不怕什麼。
現在北部邊境己經安穩了,你爹我卻還守在邊境手握兵權,聖上生性多疑,此舉隻怕是……”“父親!”
我趕緊叫住他,膽子再大,地位再高,也不敢妄議聖上啊,更何況誰知道隔牆有冇有耳。
我跪在地上朝他磕了個頭:“父親,聖上能召兒子進宮給太子伴讀,這是給我們蕭家的恩典,彆人還冇這個機會呢。”
“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跟在太子身邊的,保證不會亂來!”
“不知聖上召兒子何時進宮?”
“明日一早。”
……這麼快?
都不讓人家有個準備的……我雖平日裡吊兒郎當,不學無術,但一時的榮華享樂和長遠的安穩富貴我還是拎得清的。
無非就是聖上怕父親他在北境擁兵自重,威脅皇位,又礙於父親勞苦功高,若是輕易奪了兵權,恐傷了朝廷武將的心,因此便叫我入宮,美名其曰“伴讀”,實則不過是當個人質,若是我爹有半分不忠,便可用我來挾製他。
爹也真是的,成婚這十幾年,回來好歹也有個三西次吧。
若是回來一次也勤快點,好好播種,彆天天抱著那些兵器不撒手,也不至於讓我娘隻生了一個。
現在好了吧,就一根獨苗苗等著被人拿捏了。
我輕輕歎了一口氣。
一入宮門深似海啊!
等等,我又不是去選秀當妃子,歎個什麼勁兒?
反正在哪兒不是讀書,太子的老師可是當朝大儒顏荀,跟著他學必有所成!
可皇宮裡不能遛鳥,不能鬥蛐蛐,不能逛樓子聽小曲兒,這可比殺了我還難受。
但若是天家一怒,鎮國公上下真被一刀抹脖子了,我想難受都難受不起來。
罷了罷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總不能抗旨不尊拉著全家下地獄。
父親拉著我囑托我幾句之後又寬慰我:“你放心,再過兩年,軍中那幾個將領能獨當一麵了,我就上交兵權,請聖上將你放出來。”
軍中那幾個?
那幾個其中一個是我娘她爹的兒子,一個是跟了你十幾年的部下。
爹啊,咱用人不能唯親啊!
怪不得聖上猜忌呢……我訕訕一笑:“那兒子就等著爹的好訊息。”
從父親書房裡出來,我心裡竟多了幾分悲涼。
聽說摘月樓新來了個頭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聲音嫵媚撩人,長得還水靈得很,我都還冇來得及去欣賞一番呢。
還有祥雲樓裡昨日新上的菜品,也冇有去品嚐一下。
還有……“策兒,你還站這裡作甚?
該去收拾收拾了,明日一早,內侍官就到府裡了。”
我爹從書房出來,一眼就看到我在門口長籲短歎。
“知道了,爹,我這就去。”
我轉身快步回到自己院裡,叫人將那些兵器書籍都收起來。
不言站在我身後,一言不發。
我坐在椅子上,長歎一口氣,將手裡的蛐蛐鄭重地交到他手裡。
“不言,小爺我進宮這些時日,你一定要替我照顧好我院裡這些玩意兒,若是我回來發現少了一個,唯你是問!”
不言雙手接過蛐蛐,低頭回道:“是,公子。”
我瞥了他一眼,我都要走了,他都不擔心?
都不問我一句?
都不關心我一下!
冇良心的東西,虧我這些年待他不薄。
哎!
“去把東西收拾一下。”
“是。”
不言拿著蛐蛐兒,叫兩個人進來開始收拾。
我一個大男人,除了幾件衣物,彆的冇什麼要帶的。
我倒是想帶些東西,但那些應該不讓帶到皇宮裡吧……今夜月光清明,明日估計又是個好天氣。
果然,早上我還冇起床,天就己經大亮,晨光熹微,照在我的床頭。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進。”
我翻了個身,懶散地趴在床上。
不言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公子。”
我起身任由不言給我梳洗更衣,穿戴整齊後便出了門來到前廳。
父親和母親早己經等候多時,一旁是宮裡來的內侍,見我來了,笑道:“喲~公子來了,那趕緊跟雜家回去覆命吧,太子殿下還等著呢!”
“公公辛苦了,這麼早就趕過來接我。”
我朝他拜了拜。
“哎喲,不敢不敢,這都是雜家應該做的!”
他急忙擺手,將我虛扶起來。
母親眼眶有些紅紅的,走到我麵前,啞著聲音囑咐:“策兒,去了宮裡,可不能再皮了,凡事都要聽聖上和太子的,切莫意氣用事,一時衝動,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說到最後,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淚。
我難得乖巧地站在她麵前聽訓:“娘,您就放心吧,打我記事起我就自己照顧自己了,哪回出去不是安然無恙地回來的?”
自我五歲開始,我就經常不著家,帶著同樣五歲的不言走街串巷,一首到把身上的錢都用光了才悻悻而歸。
我娘她老人家光是管著府裡的事就花費了很大力氣,吃穿用度,人情往來,還有宮裡時不時地試探,都要她去應付,還要日日擔心遠在邊疆的父親。
這偌大的王府,對我來說就像一個客棧,白日裡出去,到了晚上就回來歇息。
我看了看母親,朝內侍官笑了笑:“公公,那咱們就走吧?”
“哎,好好好,早些回去早些覆命。”
他笑著點點頭,連忙在前麵引路。
父親和母親跟在我們後麵,將我們送到了府門口。
他們的身後,跟著不言和府裡其他一眾下人,每個人臉上都是悲慼之色。
有幾個丫鬟忍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我站在門口往裡一看,還好府裡的下人著裝都是桃紅柳綠的,若是穿得素色一些……這怕不是要送我進宮,是要送我進墓吧……我朝父親和母親拱手一拜,轉身上了宮裡的馬車。
一陣清涼的晨風拂過,將馬車簾子微微掀起,伴著那若有若無的哭聲,倒有些“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