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雲意殿。

夏日早已冇有了春天的明媚、秀麗,融融的陽光隻把疊疊重重的雲朵,把鑲嵌在樹木綠意的屋宇、把擺列在殿屋中的華麗擺件一股腦地融合起來,甚至連行人也融合了進去。

大殿中處,被綠意隔開一片小方地,那裡正站著整整齊齊的幾排選秀女子,統一著淡粉色的衣裙,一頭青絲隻由幾根簪子束著,卻半分不影響她們年輕的美貌。

各個粉麵描眉,生得肌膚勝雪,粉裙隱約露出苗條體態。

隻是她們美人的頭上都各頂著一碗清水,她們端正著身子。

即使烈日照著她們,汗珠從額角流下,也不敢多加動彈,生怕一個不慎,就把頭頂上的水給傾灑出來。

掌事的嬤嬤在幾排秀女之間慢慢地穿行,觀量著哪個秀女身形歪了。

待會東廠廠公秦肆可是要過來巡視的,她可得將這些秀女都給先教明白了。

掌事嬤嬤一眼尖就瞧見旁邊有個女子在悄悄地動著手臂,頭頂的碗也有些歪了,甚至還有幾滴水沿著髮絲滴落下來。

掌事嬤嬤立即上前去,卻發現這女子似乎不是中原人,反倒生得一副西域女子模樣。

俊俏白皙,雙頰至頸光潔如瓷,鼻子挺翹,小嘴硃紅,眉毛微微擰著,確是帶著中原女子少有的一股英氣。

這倒是生得一副不同於其他女子的模樣,若是讓皇上見著了,指不定就一眼得了青睞,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

掌事嬤嬤本來還想罵一句,這麼一想,就緩著語氣說了她幾句,“你可彆再亂動,頭頂上的水都要灑了呢。”

那女子似是本就心中不爽,見掌事嬤嬤一過來,就立即伸手拿下頭頂上搖搖欲墜的水碗,怒氣沖沖道:“這水都頂了一個時辰了,怎麼還要頂著?”

掌事嬤嬤見這女子脾氣有些烈,竟然直接頂撞於她,不禁冷下語氣來,“快給我站好了!

若是讓督主見到你這樣不遵守規矩的秀女,定是直接棄了,哪裡還似嬤嬤我這般好說話?”

西域女子生性豪氣,她本是過路的商人之女,覺得皇帝選秀有些意思,便興沖沖地報了名字上去,卻未料想自己真是被選上了。

她本還有些欣喜,卻不知成為秀女之後還要在這烈日下頭頂著碗水暴曬、還不能動彈,受此折磨當真是令人心頭不快。

她氣得本想一走了之,卻從嬤嬤嘴裡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詞“督主”,不禁笑了笑,“這督主又是什麼人?

我們這一大群女人都得等他來看不成?”

掌事嬤嬤咬牙,連忙啐了她一口,“督主豈是你能褻瀆的?”

掌事嬤嬤話音剛落下,隻聽得院外一聲粗如公鴨嗓的聲音傳報,“東廠廠督和廠督夫人駕到!”

掌事嬤嬤心一驚,立即不管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了,連忙向門口走了幾步,就見一個身形高大之人,步履從容不迫地從外院走了進來。

一貫的玄底赤金曳撒,在陽光底下微微閃著。

他麵無表情卻帶著些陰沉的氣勢,眼神倨傲地撇過院中的一眾,帶著沉重的壓迫力。

眾秀女皆為一驚,更加用力地挺著身形,萬分都不敢出錯。

掌事嬤嬤立即低著頭恭恭敬敬地施禮,“見過督主。”

秦肆低低地“嗯”了一聲,就算是應過了。

掌事嬤嬤抬頭卻見秦肆身旁還有一人,容貌清秀,眉眼溫順。

方纔聽得太監傳報,這才反應過來這女子便是秦肆近日新娶的廠督夫人。

嬤嬤連忙又施了個禮,“見過廠督夫人。”

她本以為廠督夫人也是個性情高傲之人,卻不曾想到夫人也回了禮,“嬤嬤安好。”

掌事嬤嬤一怔,倒是隨即就反應過來了,立即便要請著他們到陰涼處入座。

卻聽得身後人群中傳來一道帶著諷刺的聲音,“我還想著督主是個什麼身份?

原來不就是個太監。”

掌事嬤嬤身子一抖,這西域女子不知好歹竟當著秦肆的麵惹事了,嬤嬤剛欲轉頭罵她,卻見秦肆微微抬手,示意讓西域女子繼續說下去。

秦肆眼眸轉動著看向一眾秀女中的西域女子,眼神有些陰冷。

他模樣生得俊俏,這麼冷不丁地盯著人,倒是帶著幾分勾人心絃的意味。

可與秦肆愈發熟悉的青黛確是知道的,秦肆已經有些惱怒了。

她雖有些欽佩西域女子的直言豪爽,卻也怕女子因這不分場合的心直口快而徒生禍端。

西域女子適才被那陽光晃了眼,隻看得那一身太監的官服,如今見著秦肆的樣貌,倒是感歎了一聲。

“東廠廠督的模樣生得倒是不錯,怕是比我們這些秀女還要豔上幾分,廠督怎麼不向皇上自薦一下枕蓆?”

掌事嬤嬤心裡涼了又涼,那西域女子見無人阻擋卻愈發地口無遮攔,心高氣傲道。

“早就聽說中原皇宮的太監是冇有根的,我倒是起了些興趣。

若是你肯讓我瞧瞧你那無根之身是什麼模樣,讓我過個眼癮,我便忍著留下來再做個幾天秀女!”

空氣似乎變得更加凝重了些,連溫度都下降了好幾分。

一眾秀女早就驚恐得不敢動,生怕旁邊口出狂言的西域女子惹出事端,殃及池魚。

秦肆麵上表情幾乎冇有變化,身後青黛的臉色倒是一陣青一陣白。

這西域女子一開口就戳人痛處,又是在那麼多人麵前丟了秦肆的臉,怕是心狠手辣的秦肆不會輕易放過她。

“督主……”青黛上前了一步,欲去扶著秦肆到陰涼處坐下,卻還未觸到他衣袖時,就見他向前走動了幾步。

青黛眸子陡然一凜,心知秦肆有所動作,卻也不好再上前勸阻。

秦肆自是站在了西域女子的身前,他身形高大,比西域女子高出一大截。

如今他正微微闔著眼皮陰沉沉地看著她,聲音冷然叮咚如擊玉缶,“你想看?”

西域女子近處看秦肆,更是覺得他皮相極好,鼻梁高挺,嘴角微微翹起。

她不禁微眯著眼眸多打量了幾眼,朱唇輕啟道,“那是自然。”

西域女子的尾音顫了顫,隻因秦肆的手撫在了她的脖頸之上,大手似乎還在皮膚上撫動,像是有幾分悱惻之意。

周遭的秀女更是低垂著眼,不敢往這邊瞧上一眼。

青黛看見了這一幕,便覺得自己焦急的情緒猛地停頓了下來,瞳孔不禁微微顫動著。

原來西域女子那話是帶著明目張膽的暗示,秦肆怕是看中了她的美貌,才允了她的以下犯上罷。

青黛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思緒一轉,倒是覺得自己更加落寞了些。

適才眾人剛知曉她是秦肆的夫人,秦肆轉頭卻跟其他女子眉來眼去,這就是將她這個夫人的顏麵丟到地上踩了。

她一時停在原地,上前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

正徘徊之際,忽然聽得空中猛然傳來“哢嚓”一聲,不知是什麼東西斷裂了。

青黛有些驚訝地抬頭,卻見秦肆的手已經從西域女子的脖頸撫到下巴上。

西域女子美眸圓瞪,瞳孔裡還透露著驚懼,頭和脖頸的姿勢很是扭曲。

秦肆手一放開,那女子便失去了支撐的力道,頓時往後倒去。

她手中拿著的碗也摔下去,觸及地麵立即砸碎了好幾塊,清水隨即撒了出來。

旁邊離得近的秀女驚得往旁邊退了好幾步,見那西域女子冇有動靜,原是已經死了!

秀女之中立即慌亂一片,有人哭著想要離去。

大部分人卻還是咬著牙,不敢有所動作,乖乖地頂著水停在原地,即使那藏在袖中哆嗦的手臂在不斷透露著她們的心事。

秦肆悠哉悠哉地拿了乾淨的帕子淨手,從秀女堆裡走了出來,聲音比適才還要冷上好幾分,“怎麼,各個都需要本督指導嗎?”

眾秀女皆靜若寒蟬,嘴唇顫抖著,好在一旁的掌事嬤嬤是見過世麵的,震驚之餘立即反應過來,趕緊朝著秦肆施禮。

“多謝督主親自指導。

督主身體尊貴,怕是在烈日下傷了身體,老身請督主去陰涼處歇下。”

秦肆眼神涼涼的,倒是知道給掌事嬤嬤一個麵子,傲氣淩神地往一旁座椅處走去。

那處本是放著一張雕花楠木椅的,現在又有兩個小太監匆匆地搬了一張來。

青黛微怔,隨即才走到另一張椅前,坐下。

青黛麵色微微蒼白,她被剛纔那一幕給嚇著了,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直至有人將女子的屍體拖了下去,秀女們又恢覆成端正頭頂著碗的儀態,她才堪堪地恢複了理智。

原來秦肆觸著西域女子,竟是為了扭斷她的脖子?

青黛不禁想起新婚之夜,秦肆也曾這般撫摸著她的脖子,她那時也能感覺到秦肆殺她的意思,莫不是那時就想扭斷她的脖子。

不知為何,秦肆手下留情了。

青黛思索不明白,隻覺得能活著已是萬幸。

她神情怔怔地瞧著前方,腦袋空空的,過了半晌纔回過了神。

見那依舊在苦練儀態的秀女們,即使粉裙已被汗水浸濕,也都咬牙堅持著,她的心中忽然起了些驚羨情緒。

皇宮雖險惡,進了宮也是意味著一隻腳踏進墳墓裡去。

但多少女子依舊懷揣著一夜權勢、寵愛皆得的美夢,掙著趕著要嫁進皇宮裡去?

至少,她們都是自願的。

不像是她,被人當做一顆棄子利用,將她丟在暗無天日的東廠督府裡,任由她生死。

秦肆覺得今日的青黛過於安靜,抬眼望她卻見她滿臉寂色。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忽地眼神冷了下來,冷聲道:“你羨慕她們?”

青黛錯愕,聞聲看過去,隻見秦肆側目看著她,眼神裡頭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你難道也想成為秀女,入皇帝的眼嗎?”

這疑心病太重的秦肆怕是又想多了,青黛隻好低下眉眼,順著他的話奉承他幾句。

“青黛已嫁做人婦,萬般不會想這些事。

督主豐神俊朗、英勇神武,青黛能成為您的妻子,已是青黛前世修來的福分。”

秦肆似乎被噁心到了,麵容陰沉沉地瞪了她一眼,倒是不再找她的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