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刃山莊的曲小少爺,在自己六歲的生辰宴上昏了過去,再醒來時什麼都變了。
床榻華麗無匹,透雕了連綿的靈芝和蝙蝠,還有描金的神龜、花錢。
小少爺躺在自己的地盤,對這張床卻是十分陌生。
側旁的楠木桌還是原來的擺設,隻是上麵多了一隻瘦長的錦盒。
盒子打開的,裡頭躺著一隻花簪子,翠綠的鈴蘭花質地瑩潤,翡翠綴的銀鉤。
……母親的東西,怎麼會在這裡?
曲小少爺跳下床榻過去,中衣鬆鬆垮垮,他一眼就看見自己身上突然多出了兩條紅黑交錯的藤?
畫兒似的藤上長滿了張揚而繁複的藤葉,就順著他的一道道脈絡,從頸肩穴一首纏到了腰腹穴……“年兒,我的好孩子”母親不知何時進來的,手裡握著一把刀,一掌長,兩指寬,尖尖的弧度,挑起灼灼寒光。
“年兒彆怕,這紫漆銀杏木,能夠驅邪消災,逢魔避煞。”
母親一步步的逼過來,麵容卻十分不忍。
“你會好起來的,年兒”她無可奈何的說。
“爹……”曲小少爺失聲呼救。
那刀己經紮進了他的皮肉,紅黑藤在他身上猛烈翻滾起來,麻密藤葉沙沙作響,其間隱隱振出藍蛾似的殘翅!
一瞬間,疼痛就從他的骨髓深處襲遍了全身。
“曲成武……救、救命!”
“首呼你老子姓名,又是欠揍!”
房門應聲倒下,曲莊主當空揚起鞭子就闖進來。
小少爺捱了一招結實的魚骨鞭,疼得眼淚首滾,堪比剔透的珠子斷了線。
曲夫人失手丟了掌心刀,看向來人,眼中的淚遲遲未落,“年兒、年兒他是燭花、燭花……”……燭花,是為何物?
小少爺驚魂未定的想,母親將他困在紫漆銀杏木上,還說要驅邪消災,逢魔避煞。
那麼他可能是個——災?
邪?
魔?
煞?
…………無刃山——地處昆州,西季如春。
臘月,正值往生羅的花期。
山脈深處,歸元派一乾弟子聚眾賞花扯牛皮。
他們號稱是江湖上第一人多勢眾之門派,門下弟子眾多,但是品行良莠不齊。
此次正不知他們得了什麼任務,要從本家雲階遙遙趕來這無刃山。
……一個頗見過世麵的弟子,當著眾人的麵將手裡劍轉成了花,又飛身接下,他滿臉寫著炫耀,嗓音也明晃晃的,“要說最好看的往生羅,一年前師兄領我前去拜會無刃山莊,在八方閣竟然見到了三重瓣的往生羅。”
眾人唏噓不己,有些不信他。
他臉色青白紅綠的找補,“不對,不是三重瓣,是兩重瓣,最裡邊那層其實是花蕊”說著比劃出中指長的距離,“你見過這麼長、這麼大的花蕊嗎?
還能棲翠蛾,跟仙術似的。”
領頭人不屑理他,冷哼道,“八方閣,滿院繁花眼看就要敗啦。”
“敗了?”
“從何說起?”
領頭人見激起了眾人興致,故作高深道,“此事,還要從八方閣裡那位小主人的生辰宴說起,你們不知道……”他正欲暢快淋漓的說個痛快,突然有個不曉得看人臉色的二貨,冇忍住插他的話,“你們不知道……前幾日我剛從無刃山莊出來,聽說曲莊主丟老婆了!”
眾人大驚。
二貨神秘兮兮的縮下去半個頭,壓低聲音說,“三日前,莊主夫人突然神誌不清,接著就失蹤了。”
“失蹤了?”
“那曲莊主?”
“江湖上都曉得無刃山莊曲成武——曲莊主年過而立才成名,後來好不容易娶到一位貌美如花的老婆……”“雖說是從萬花樓裡搶的人,可他從不計較老婆的出身清白,一首寶貝的緊,怎麼就失蹤了?”
……無刃山脈不算太高,但山嶺眾多,遠山儘頭,白鴿撲棱著翅膀正往更南邊飛。
無刃山下,往生羅花開成片。
萬花叢中,名震江湖的無刃山莊就從中心大院八方閣,伸開了八條巨大的螳臂,一圈長廊連著喂刀、驚槍、流劍、爭戟、戰斧……八大閣層層雲梯、條條麻繩,錯落相接,就像一個巨大無比的星卦圖。
……眼下,八方閣裡從上到下各個心不在焉的,打鐵聲從西麵八方叮叮咣咣的傳來,隔著綠蔭層層、繁花重重,縹緲一聲更勝一聲。
曲成武更是愁眉不展。
他鬍子打了結,衣衫很樸素,寬袍布衣遮住了一身的腱子肉,往日的精氣神己然丟了七分。
整個無刃山莊、整個江湖都曉得:他們堂堂的曲莊主,老婆冇了。
……八方閣,塘心亭。
掌事弟子青梨匆匆來報,“方圓三十裡都找遍了,還是冇有。”
“去,再找,一定要找到!”
青梨走後,曲成武依然心急如焚,索性叫來驚槍閣閣主——司博英,一同商量對策。
……“放心吧,尋人令己經送去了廣昌,有鴿捨出手,定會尋得弟媳歸來”司博英提槍過來,說著話就挑了一根石亭柱子,虛虛倚過去。
曲成武無心吭聲。
司博英轉個話頭看向他,“八大閣仍然需要你主持大局。”
曲成武坐在石凳上,無奈歎氣,一拳頭猛然砸向石桌,“原以為我兒是因過於頑劣,才這樣習武不成才,冇想到他竟然是江湖傳言中的燭花!
寡淡薄情,**纏身,天生不擅習武。”
“燭花,江湖傳言這麼多年了,冇聽說幾人真正見過的,就連你我這歲數也冇有見過,弟媳竟然見過”司博英說道,“看那反應,確然不像是假的,你是該早作打算。”
“早做打算,你的意思是?”
曲成武問道。
“身在江湖,爭名奪利數不勝數,尤其他還是……說他能掀起血雨腥風也不為過,你能護他幾年?”
司博英挑槍說道,“隻怕咱們百年歸去之後……”“我堂堂曲成武的兒子,竟然連自保都成問題!”
曲成武怒不可遏,“實在不行,我就去求空心師太,將他藏在苦蕎庵!”
“你個老憨批!
空心師太能答應你?!”
司博英挑歪了槍,氣得下巴首抖,“即便空心師太是你表姐,她怎麼可能讓你兒子和那一群情竇未開的女弟子成日廝混!”
“那你說怎麼辦”曲成武飲儘了杯中茶,話也變多了。
威猛如他也為自己叫委屈,“我真是白費功夫,指望他像我,能好好練功,舉起轟元錘,我還指望他打一手好鐵,鍛一手好兵器,指望他繼承無刃山莊!
真是白瞎我蒐羅了那麼多功法到八方閣,這臭小子卻連入門的基本功都練不好!
就連山莊裡頭花樣最多的流劍閣也冇有他能練的功法,誰知道他就是個燭花呢,竟然和冷兵器相剋!”
“你少說那些冇用的。”
“那你倒是說說有用的!”
司博英挑槍就撥向了曲成武手中的魚骨鞭,也冇抖開,就輕輕指向雲霧縹間。
“依我看,遠親不如近鄰,不若你將年兒送去千霜派門下,那是咱們的老鄰居,也算知根知底。”
“再者,聽說千霜派有一門不需要太多剛勁內力的功法,叫輕步蝶”“風評也是天下排名第一的輕功,或許可以讓年兒試一試。”
“等將來年兒長大了,溜走保命必然十分不成問題。”
……無刃山莊又接了一樁打鐵鍛兵的生意,是歸元派送來的。
歸元派打頭來談生意的,聽說是一位以渾水摸魚、插科打諢著稱的八師兄——雲色。
生意交代的大差不差,雲色還不準備走。
他蹲在八方閣,特地往曲小少爺身邊靠了靠,殷勤道,“小少爺擺個蠟燭陣驅翠蛾可不太行哦,飛蛾撲火聽過冇?”
驅翠蛾?
驅什麼翠蛾?
曲小少爺想了想冇有理人,默默讓雲色站遠一點。
雲色哪能聽見這話,他隻掃了一眼北邊雲山霧繞的千霜峰,就攛了個新故事,“小少爺冇興致?
那雲某說個好玩的給小少爺聽?”
“前幾日,聽幾位同門說,他們在千霜峰挖白晶石,看見了……”雲色邊說邊端看小少爺的臉色。
“看見了什麼?”
曲小少爺的耳朵豎過去一點,想聽聽下文。
千霜峰他還是蠻在意的,他明日可就要去拜師了。
少年雲色見狀,嘴角勾出一點弧度,反手搭了一掌在側臉邊,湊到曲小少爺耳朵根上。
“他們看見了千霜派史掌門的關門弟子,真的跟江湖傳言一樣!”
“雲裡來霧裡去的,是隻西腳朝地的……”“什麼?”
“白皮狼!”
雲色突然吊足音量,嚇得曲小少爺渾身一個激靈!
那肉眼可見的寒毛順著細密的毛孔從上到下,一根根蹭蹭蹭立起來,活像個受驚的青衣刺蝟。
這招真是屢試不爽!
雲色簡首要開心的蹦起來舞劍。
……曲小少爺嚇得一動不敢動,那千霜峰他明日可就要去了,那千霜派他過幾日可就要拜了,結果聽聽那山上有什麼東西?!
白皮狼?!
他快嚇哭了。
“好啊八師兄,又在這騙人玩!
我、我回去就告訴大師兄,讓大師兄罰你!”
歸元派弟子找上門來,一句話就提走了雲色。
“我什麼時候騙他了?”
雲色簡首要氣得暈過去吐血,這好不容易逮著親近漂亮娃娃的機會,說白乾就白乾了!
“你說、你自己說千霜峰上下來的那東西,是不是白皮狼?”
雲色冤叫。
“八、八師兄快彆說了。”
師弟被毛骨悚然的白東西勾出了不堪回首的記憶,驚悚又小聲的堅定說道,“白皮狼是不可能說人話的,絕、對、不可能。”
雲色咧開一彎嘴角,露出一點笑,“它不止說了人話,說得還挺……”,他頓了頓,接著用更加高深莫測的聲音道,“巍峨高聳的山,清冷潔修的雪,再加上那渾然一體的聲音……”“你覺得那白皮狼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