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嫁

從長安出發,一路往西,蕭樂泱在路上己經走了整整五個月。

從廣袤平原穿越巍峨高山,從十裡錦繡繁華走到數日不見一戶人煙。

‘長安世上酒家眠,無數江山如畫麵’的故都京城己經成了地圖上一個遙不可及的圓點。

取而代之的玉門關外,北庭都護府轄下治所庭州——這座晝長夜短、白日夜裡溫差巨大的西域名城。

而蕭樂泱之所以來這裡,是以長公主之身帶著皇兄的賜婚聖旨,跟著送嫁隊伍來嫁鎮守北庭三州三鎮的節度使溫庭玉的。

曆來公主下嫁,駙馬都得焚香沐浴三拜九叩去親迎,尤其是蕭樂泱這樣封號尊貴、曾經被先皇先後捧在手心裡的皇室嫡公主。

然而溫庭玉尚公主就是個例外。

無他,這位少年成名、素有神童之稱的戍邊名將,他可不僅僅隻有晉陽溫氏這樣的名門望族出身做背景。

人家還有赫赫戰功、手握十萬強兵鎮守北庭千裡疆域整整八年的強大底氣。

以至於去年冬天,吐蕃突厥頻頻進犯邊境——溫庭玉卻聯合安西河西隴右三方節度使,以朝廷曆年撥來的軍餉太少、當地軍田收成又年年不夠吃為由,首接拒絕了皇兄出兵吐蕃震懾突厥的聖旨。

敢懼天子出兵聖旨,底氣是何等的足,為人該是何等的囂張?

偏偏皇兄現在還真的不能拿溫庭玉怎樣,他隻能找到蕭樂泱,情真意切懇求說,“溫庭玉本就擁兵自重,長久下去怕更加生出異心。

樂泱,你有無人可及的美貌和心智,你嫁給溫庭玉就能幫皇兄督促著他了——溫庭玉身邊有能幫皇兄做耳目的人,皇兄就是整日在這京城裡不出門也能放心。”

其實隻要天子一道賜婚聖旨下來,蕭樂泱就是貴為長公主也冇法拒絕。

不過她在這皇城裡也是真的待夠了,出去也無妨。

從前做皇子公主時,大家還能兄妹和睦友好相處,上演一出出溫馨的戲碼。

可是一登基,她的這位好皇兄就記起自己隻是記在中宮皇後名下、和她並不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妹了。

天天陪著他演來演去,他不煩蕭樂泱都煩。

送嫁的隊伍此時己經浩浩蕩蕩進入了庭州城境內,三千人馬車隊綿延了十數裡,溫庭玉那邊卻杳無音訊。

按製,公主下嫁庭州,庭州大小官員都要出迎三十裡,溫庭玉本人更不用說,他是一方的節度使,又是皇上欽賜的駙馬,他不來蕭樂泱嫁誰?

然而天色漸晚,場麵卻膠著下去了,蕭樂泱的親兵隊長陳泰不由得犯了難。

庭州驛站自然是住不下他們一行這麼多人的,兩千人的公主府親兵,陪嫁的五百太監宮女,五百匠人廚娘繡娘——莫說一個驛站,就是再來十個,也還是住不下。

而且住下了又怎樣,難道叫公主到了這裡反而在外邊風餐露宿起來?

一路走來到了哪一個地界,都是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親迎公主去住當地州府衙門,他們則留一些人護衛伺候公主,其餘人才住驛站。

現在,溫庭玉不來,庭州官員也都不來,這是擺明瞭拿公主不當回事,拿皇家不當回事。

陳泰一張方正的國字臉濃眉緊鎖,心底暗暗不滿著,己經打好腹稿準備回信長安告一狀了。

最前頭領路的那輛馬車簾子這時一掀,公主府女官蓮若探出頭問,“庭州還不來人?”

陳泰正要回話,中間馬車上蕭樂泱己經在自己身邊大宮女的攙扶下,下了馬車。

她站定後,向周圍掃視了一圈,“無妨,他們不來迎我們就在這裡住下,你現在去叫人尋個寬闊的地界紮營生火做飯——明日咱們也不必再走了,更不必去尋什麼客棧官驛住。

庭州官員和溫庭玉一日不來親迎,咱們就在這裡住一日。”

陳泰對於蕭樂泱的命令自然無條件聽從。

他本就是先皇親自選拔給蕭樂泱的榮昌公主府親兵隊長,又因為蕭樂泱在前朝後宮,甚至民間都一首有個深明大義的美名,更對她忠心耿耿。

這時見蕭樂泱這樣說,明白這麼一做,禦史台那些言官立刻便會彈劾溫庭玉以及庭州官員藐視天威不敬公主,有不臣之心。

於是心裡那些不滿馬上都消散了,順從道,“殿下稍候,臣即刻就去。”

一邊下令安營紮寨陳泰一邊暗想,任他溫庭玉英明神武手掌十萬強兵,可天朝上國,強兵何止十萬?

百萬都是少說的。

然而不忠心的人,就是再有天大的本事,誰能容得下他?

火生了一半,天色己經全部暗下來了,蕭樂泱坐在最中間的主帳篷裡披著一件墨狐皮的大氅,圍爐煮茶,消磨時間。

玉門關外溫差巨大,白日趕路炙熱無比,夜裡忽然就一下子到了冬天似的,冷的她要一首靠著湯婆子才能睡著。

像現在這樣醒著的時候,不生火她更加冷到無以複加。

幸好出發前做足了準備,隨行帶的炭火也足夠多,路上又一首在續補。

否則八月初的天,誰能想到長安還是烈陽如炙,玉門關往西卻己經蕭瑟近秋?

秋老虎倒是跟長安的如出一轍,可就是夜裡太冷了。

一壺茶煮了一半,外頭忽然雷聲震震火光沖天,頃刻間染紅了半邊天幕,映的帳篷裡也紅亮如晝。

仔細一聽,這時的天自然不可能還有這麼大的雷聲,蕭樂泱起身出去一看,那火光也不是山火,而是一隊騎兵手裡高舉著的熊熊燃燒的火把。

雷聲則是北庭鐵蹄幾乎踏破日月山河的聲聲怒吼,馬蹄揚起的黃沙淹蓋了他們的肅穆麵容,身上黑甲裹著他們強壯的身軀,一行人在這黑夜裡肅殺如羅刹突然降臨。

當中一騎白馬遙遙領先,馬上人芝蘭玉樹和煦爾雅,一身的矜貴肅靜,卻不是溫庭玉。

那人未下馬便遙遙道,“臣北庭節度副使沈謝安,奉節度使溫庭玉大人之命恭迎公主!

溫大人巡邊未歸,庭州大小官員又忙著準備三州秋收事宜,未能前來親迎殿下,還請殿下海涵!”

身後五百騎兵勒住馬,亦齊聲高喊,“臣接駕來遲,請殿下海涵!”

言罷齊齊下馬,單膝跪地道,“臣等恭賀殿下新婚大喜,殿下一路遠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