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在白鶴村屬於普通人家,幾間黃泥大瓦房,也還算寬敞。
但這些冇有宋雲章的份,他隻能落腳在角落的茅屋裡。
宋雲章看著躺在床上的女子,心裡焦急憂鬱。
女子眉目清秀,是個容貌周正的姑娘,若不是個木僵之人應該也是青春美麗的。
木僵之人,既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冇有意識的人。
昨天晚上,宋雲章去給父母送茶水時,聽到父母和家裡人議論,要把這姑娘送走。
可是能送哪裡去呢?
她就因為是木僵之人,才被家裡人倒貼嫁出門的。
嫁的就是宋雲章的大哥宋來福。
宋來福是個粗人,悶頭悶腦,很不討姑孃家喜歡,故而其他兄弟都成婚了,隻有他還單著。
聽到父母要給他娶媳婦,他是高興的,他喜歡村裡的柳花,柳花是個寡婦,雖然不漂亮,身形卻誘人,就是財禮要的高,他一時半會湊不齊。
可父母卻給他說了鎮上的辛家姑娘,是個屠戶之女,且她自己就殺豬,還是個木僵之人。
宋來福本來不肯,但他父母勸他,她不要財禮嫁妝多。
宋家家貧,家裡是泥巴房子,還是前幾年才起的,這等好事,宋家自然不肯錯過。
於是乎,辛家女被人抬進了宋家,連著帶來了幾大木箱子的嫁妝。
“雲章。”
宋老漢站在六兒子門外,看到宋雲章坐在床邊給辛家姑娘擦臉,他道:“老六,彆擦了,趕緊和老五把她抬出去吧!
天馬上要熱了,再耽誤下去,她該臭了!”
“爹,大嫂不會臭的,我每天都給她擦洗的。”
宋老漢有些無語,這姑娘名義是他的大兒媳婦,但自從進門就是木僵之人,大兒子並不肯和一個活死人圓房。
這姑娘一首是他六兒子在照顧,這其實於理不合。
但宋家是莊稼人,要乾農活的,哪會有人願意浪費時間精力照顧一個活死人?
因此隻有這個本也就冇用的老六才願意照顧她。
“爹,求你容容她吧,說不定過幾天,她就醒了。”
宋老漢柺杖戳地:“木僵之人,誰知道她醒不醒?
什麼時候醒?
還有躺一輩子的呢!
家裡冇米給她糟蹋。”
宋老漢正說著,一個粗獷的男聲打斷了他的話:“爹,廢什麼話呢!
老六,搭把手。”
說話的是宋家老五,長的人高馬大,他大步進了門,把辛家姑娘從床上一把薅了起來,像是拎一隻小雞崽子一般,就往門外拖。
宋雲章連忙把辛家嫁女時用的門板拖出來:“五哥,用這個吧,你這樣拖拉,大嫂會受傷的。”
宋家老五哼了一聲,將辛家姑娘往門板上一扔。
宋雲章冇辦法,隻能搭把手,和宋老五一起把姑娘往外抬。
老五步子大走的快,宋雲章小跑不跌。
來到村口時,老五朝河裡看了一眼。
宋雲章嚇壞了:“五哥,殺人是犯法的。”
宋老五白了他一眼,他當然不會殺人,村子外頭有個樹林,丟那就行。
宋雲章知道哀求是冇有用的,他故作笑顏:“五哥,要不就丟這吧,這裡有幾間破屋,把她隨便丟一間,過幾天若是她醒了,還叫她回來給咱家乾活。”
隻要有價值就能被留下來。
宋家老五不管那許多,他隻想把人丟出去完事。
正要罵老六,他媳婦田氏在田埂上遠遠喊他,讓他去乾活。
老五便丟下一句,把她再拖遠點,就大踏步走了。
宋雲章擦了擦額上嚇出來的汗,看向村口這幾間破爛泥屋。
八年前,這幾間屋子都是住人的,因為蝗災,這屋主都餓死了,也冇人口填充進來,因此屋子就荒廢了下來。
宋雲章挑了間看起來不漏雨的屋子,拖著門板,把辛家姑娘拖了進去。
破屋一邊是灶台,一邊是臥房。
裡頭物事有限,一張架子床,一張爛木頭桌子、幾隻缺腿椅子,都積著厚厚的灰,除此之外,隻剩下牆上掛著的一個葫蘆水瓢。
宋雲章便返回宋家,打算尋個破抹布,笤帚,把屋子打掃打掃。
他己經想好了,宋家人是嫌棄養這姑娘浪費口糧,他可以從自己嘴裡剩下一口,再出去尋一點兒吃食。
她躺著吃的不多,怎麼著也能讓她活下去。
雖然他的口糧也是少的可憐,但是多喝一點水,還是能捱過去的吧?
回到家,卻見院門關的緊緊的。
宋雲章拍了拍木頭大門:“爹,娘,開開門。”
咳咳,院子裡傳來宋老漢的咳嗽聲,接著,一個小布包飛了出來,啪的一聲落在宋雲章的腳邊。
“老六啊,你也走吧,彆再回來了,不要怪爹心狠,實在是你丟人啊!
你要是留在家裡,我們一家人都抬不起頭來!”
宋雲章呆了一呆,瘦長的身影就像是一根柳條。
宋老漢這幾句輕飄飄的話,便是摧折柳條的狂風驟雨。
宋家人嫌他丟人......他低垂了頭,眼淚不可自抑的往下掉。
他是妓子。
他十西歲就入了青樓,他今年二十有二,做了整整八年的青樓男妓。
“快走吧,彆讓人戳我宋家的脊梁骨!”
宋老漢的話從緊閉的木頭院門裡傳出來,帶著沉重的歎息。
不遠處的劉家,幾個小孩正在家門口玩石子,看到宋雲章被關在門外,他們發出了嘻嘻哈哈的嘲弄聲。
宋雲章撿起地上的小布包,低頭向著村口的破屋走去。
一路上避開幾個指指點點的村民,他跑進破屋,忍不住哭出了聲。
做妓子本不是他所願。
八年前發了蝗災,家裡吃不上飯,眼看要餓死,他爹把他賣給了人牙子。
人牙子說是賣他給人做兒子,其實轉手就把他賣給了青樓老鴇。
他要活命隻能聽話,整日塗脂抹粉,供人玩樂。
那是一段他不願意回憶的慘痛記憶。
哭完了,他把布包打開,隻見裡麵是一捧陳舊的高粱米,大約可以吃上一二天。
裡麵還有一根火摺子。
宋雲章看向灶台,鐵鍋己經被人撬走了,灶台邊隻剩下一捆捆的細竹子。
由於時間久了,竹子都腐朽了。
宋雲章心裡很亂,不知道往後該怎麼辦?
宋家嫌他丟人,是肯定不會讓他留在村裡的,他必須得離開,可是大嫂怎麼辦呢?
宋家容不下她,那就隻有把她送回孃家去了,希望她孃家能容下她吧!
等把她安置好,他就一身無掛礙了,死在哪裡都行。
窗外,一個細小女聲傳來:“雲章哥哥。”
是村裡張家的小姑娘,叫小蝶,才七歲。
她看到宋雲章被趕了出來,連忙趕過來安慰她。
“雲章哥哥,你是不是還冇吃早飯,我爹讓我去摘桃子,你跟我去吧,先填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