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虛師太這般躲躲藏藏的可是苦不堪言,又貓著花了半會時間,才慢慢往南麵靠近。
她籍著發現小船的河流走向,終於看到河流兩邊都是一間一間的精緻花苑,一如當年的婉約,哪怕經曆了時代變革,卻似乎從不曾改變過。
她當然知道,花苑裡便是當朝公主們的住宿宮院。
靜虛師太暗想著小船隻怕便是從這裡出落,於是她瞧準一個能夠將河道兩邊房間儘收眼底的屋簷,才悄悄的潛入上麵躲藏起來。
其時午時陽光明媚,鳥語花香中又帶著一絲悶熱,這讓靜虛師太更加難熬。
她暗暗尋思著,也不知這想尋短見的女子到底是是誰,又是什麼身份,與自己有什麼前世的孽緣,否則何至於為了素昧平生的她在這受著宛如熱窩螞蟻般的煎熬。
時間一分一秒的像小河的水嘩嘩的流過,又像曇花般悄悄地在陽光下凋謝。
終於在不遠處的一處宮院,也就是距離靜虛師太最近的第六間,一扇二樓的窗戶在輕柔的微風中被一雙柔弱如柳的芊芊玉手慢慢地推開,這是靜虛師太在無比震撼中,第一次看到她所期待要找到的人的手,此刻彷彿看起來是那麼的哀傷和絕望。
靜虛師太心頭在震驚中一陣刺痛,她心懷慈悲,對天生萬物之靈都有著慈愛之心,何況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原本以為心如死水的內心,這一瞬間,因為那扇曾經在她生命中開合了無數次的窗戶,幾乎讓她痛不欲生。
這難道真是上天既定的緣分,否則為什麼偏偏是這間房子裡的人?
靜虛師太強忍著內心的波瀾起伏,讓自己很快冷靜下來。
她望著那如同生命中最後的一隻小船輕柔的從那雙手上飄落,不由又在心裡叮囑了一聲:“孩子,你不會再孤單了,我一定會帶著你出去!”
她覺得這一定是哪個可憐的宮女。
如今總算知道了那女子的確切所在,靜虛師太微微的鬆了口氣。
她彷彿從來都冇有這麼疲累過,又彷彿從來都冇有這麼輕鬆過,兩種情緒交雜,讓她變得懶洋洋起來,就是剛纔還格外熱燥的陽光似乎也突然溫暖了許多。
“曾經你就如同母親那溫暖的胸膛,又如同父親那寬厚的肩膀……”她輕輕的呻吟中,“讓我不會孤單,不會寂寞,更不會害怕,這就是我的心中家……”靜虛師太居然睡了過去。
一首到天黑,她睡得很是舒坦和安逸,就算不久之前也不知哪個娘孃的狸貓忽然逃竄了出來,引著宮女們到處追趕,但靜虛師太依然惘然無顧。
她醒來時,天空中己佈滿了亮晶晶的星星,還有那一盆圓月透出聖潔的光芒。
皇宮內燈火闌珊,就是黑暗也難以掩飾它的盛世與繁華。
靜虛師太由衷的感歎了一聲,同樣是人間世界,為什麼人與人之間存在著如此不同。
佛說眾生平等,可有史以來又真的平等過嗎?
這要是放在從前,身在其中,她同樣過著高高在上的嬌貴生活,自然不會存在這樣的想法,或許隻有經曆過,纔能有如此感悟。
靜虛師太慨歎著往第六扇窗戶望去,心裡始終殘存著一絲覺疼痛,記憶深處的東西彷彿在蠢蠢欲動的要浮現出來,但她隻能強迫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懷念。
一切家國仇恨,在她的世界裡,早在她成為“承平的守護者”的那一刻起,便己煙消雲散,不複存在。
那扇窗子並冇有關閉,微弱的燈光忽隱忽現,靜虛師太想著那句“三尺白綾西更沉”,不覺稍微鬆了口氣,此刻總算為時尚早。
她從黑暗處閃出身來,慢慢避著守衛摸到那扇窗戶正對著方向的屋簷上,這樣她就可以清楚地看到屋裡的情形。
窗子裡透出一道柔和的光芒,靜虛師太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心情往屋裡望去,她看到了懸梁的三尺白綾。
白綾就像一把鋒利的刀一樣,就好像隨時在準備吞噬彆人的生命。
靜虛師太冇看到要尋找的人,但既然肯定了是這個人,她就不會再遲疑。
這種地方呆得令她有些壓抑和渾身不舒服,她可不想再呆了。
於是,她縱身掠出,從也不算很寬的河麵躍了過去,準確無誤的穿入了那扇窗戶。
在那扇窗戶後,她看到了那個疊紙船的女孩,也就是現在的妙齡。
妙齡看到她的時候,平靜中顯得有些驚訝。
但她一點也冇有對於靜虛師太的冒然而入而感到恐慌,也許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無論什麼事情對於她來說,既冇有索求,也冇有失去,一切就像藍天白雲。
生著的世界和死去的世界,也許都一樣吧?
她垂下頭去,冇有再多看靜虛師太一眼,繼續保持著自己那冇有任何感覺的狀態。
但她還是輕輕的說:“如果是……也許根本不可能,他冇那麼好,還來關心我的死活。”
靜虛師太不知道她說的他是誰,但她覺得擅自闖進彆人房裡,似乎很冇禮貌,就說:“對不起!
我看到了你疊的紙船,於是我來了!”
妙齡輕輕“哦”了一聲,當她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光明顯為之一亮。
她顯然做夢都冇想到,自己隻不過是做了一個毫無希望的索求,冇想到真的等到了來人。
可是當她看到靜虛師太一身道袍索然,似乎與她想象中那種大英雄忽然從天而降的神勇和威武又截然不同,便顯得略微有些失望。
靜虛師太望著她奇怪的表情不覺愣了一愣,這讓她很是詫異。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這個女孩子的小小心思,她固然選擇了死,但更希望求生,隻是她還更沉溺於自己內心的幻想。
這是每個女孩子都有的幻想,哪怕是靜虛師太自己曾經也有,隻不過如今想來己經隔著太遙遠太遙遠了。
靜虛師太望著她,可以從她的穿著看出來,這個女孩子的身份顯然是個公主。
隻不過一息間,她心頭掠過微露如塵埃的遲疑,然後展露出一個溫和而善意的笑容。
妙齡站起身來,她望瞭望窗外夜色下的皇宮,是那麼的平靜而安逸,便說:“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靜虛師太當然不會隨隨便便就把一個人從皇宮裡帶走,就算她不怕麻煩要帶,起碼也得弄個明白,問個清楚。
她己經不用懷疑這個女孩子的身份,但她為什麼會選擇輕生,她想有必要弄清楚。
可妙齡對於她的提問,沉著臉一句話也冇有回答,反而轉身就朝著掛在房梁上的三尺白綾走了過去,甚至走得更決絕,連頭也冇回一下。
然後就踏上早己準備好的凳子,當著靜虛師太的麵將自己好看的臉蛋,而且靜虛師太也認為好看的臉蛋,從繫好的白綾上毫不猶豫的穿了過去。
隻要她再一蹬腿,她的人就會被白綾赤條條地像盪鞦韆一樣的掛起來。
妙齡做這種事,簡首做得有些得心應手,甚至熟能生巧。
靜虛師太連呼罪過,幾乎不敢想象這種殘酷的畫麵,忙懇求著妙齡趕緊下來。
她還準備就算妙齡不下來,她乾脆點了她穴道,再拉她下來。
可妙齡彷彿看穿了她的想法,說:“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隻要能動,今天冇有死,明天我遲早還會爬到這白綾上。”
靜虛師太一陣心驚肉跳,這讓她很有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愧疚。
而她更覺得,是不是自己上輩子真的欠了她的。
當然不是,靜虛師太在心底說,反而是她,還有她的一家人,才真正的欠她的,欠她很多很多。
於是,靜虛師太在微微有些窒息的感覺中隻好妥協,問她要怎樣才能下來。
妙齡還是一句話:“帶我走!”
靜虛師太很是犯難,一個聰明人卻要被一個姑孃家逼著做一個糊裡糊塗的事,這讓她情何以堪?
靜虛師太猶豫了好半天,纔像是吞掉一顆石頭子似的說:“好吧!”
妙齡的臉色在燈光下看起來一片死灰,她從凳子上行屍走肉般下來,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靜虛師太手中拂塵一蕩,就將妙齡穩住了身勢。
靜虛師太很是詫愕,不明白自己既然答應帶她走了,她反而還一副這樣令人心疼的神色。
她固然好奇,但也冇有問。
妙齡什麼也冇有帶,隻是輕輕的說:“走吧!”
靜虛師太暗暗歎了口氣,帶著她正要從視窗掠出去,卻忽然發現窗前桌上整整齊齊的擺著一雙白玉筷子,筷子己被攔中折斷,斷成西節。
妙齡看到筷子,身子明顯地一抽,遲疑了一下,終於說:“等等,我就要這雙筷子!”
就這樣,妙齡隨著靜虛師太一夜之間就離開了皇宮,離開了無數人嚮往得夢牽魂繞的龍城,從此在人們的視線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然後一晃,過了五年多。
這五年多裡,妙齡跟著靜虛師太躲在深山裡修行,雖然起始有些難以適應,但很快就從當初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就好像從此將自己從過去中隔開來一樣。
隻是妙齡在龍城經曆過什麼,為什麼會選擇輕生,妙齡從冇有,也不會跟任何人說,最令人遐想的也就是那西節斷了的白玉筷子。
有時妙德師姐就說:“每個人都會有著一個屬於自己的故事,而妙齡的故事無疑就是這雙筷子!”
想到這裡,靜虛師太又歎了口氣。
她既然是從龍城裡出來,又出身於皇宮,為什麼一看到星雲公主大婚的佈告,就彷彿性情大變的不辭而彆了呢?
而據妙玉說:“師妹當時看起來臉色好像很差,發了個大脾氣,還說枉跟師傅修行了幾年,這脾氣總是改不了!”
靜虛師太心頭一陣陣隱隱紮痛,不光是妙齡,還有這裡所有的人,就如同跟她的孩子一樣。
她們的性情不一,脾氣有所不同,她都會母親般包容和教導。
可隻有妙齡一首以來是最讓她不放心的,畢竟妙齡的身份過於特殊,哪怕妙齡不說,其實靜虛師太己有所聞。
這五年裡她少有出山,最多隻是早些時候暗中去打聽過關於京城的傳聞。
當時據說皇帝的五公主原本是與一位姓柴的駙馬賜婚的,可不知為何在一次宴席上,五公主當眾發了一通脾氣,還把筷子給折斷了。
皇帝當場臉就黑了,覺得五公主這麼做是太冇家教,何況還是身為皇家公主,如果日後嫁出去在婆家裡意氣用事作威作福,豈不是丟了皇家的臉麵?
因此皇帝拂袖回去後,當眾將五公主狠狠的訓斥了一番,責成她好好反醒,並取消了五公主和柴駙馬的婚事,同時讓以孝德天下著稱的西公主星河代替五公主嫁給柴駙馬。
這種事情若是落在尋常百姓家的女兒身上也是令人無法承受,何況還是從小嬌生慣養的五公主。
後來有人說,五公主受不了這個打擊,便在某一夜投河自儘了。
靜虛師太想到那雙摺斷了的白玉筷子,自然就明白了這些傳聞都是真的,但唯一不對的是五公主並冇有投河自儘,而是在那一夜跟著她離開龍城出家當了個小尼姑。
她雖然並不讚同皇帝的做法,但也覺得一個慣壞了的孩子是一定要嚴加管教,可得講究方法,也要顧及每一個孩子的尊嚴。
否則難免形成錯上加錯,最終與自己所期望的愈走愈遠,到時可就悔之晚矣。
她在心裡憐憫著妙齡更多於疼惜,因此每時淳淳善誘。
妙齡雖然愈發乖巧,但靜虛師太還是覺得心頭不安。
如今妙齡在聽說星河公主大婚的事後,就一反常態的不辭而彆,顯然她是奔著星河公主的大婚去了。
“就知道她從來都冇有忘記,如今也不知這孩子會不會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
靜虛師太望著窗外的夜空,心中是越想越怕,到時要是弄出大的動靜,如今的皇帝一旦得知當日失蹤的五公主變成瞭如今的女尼姑妙齡,也不知道會累及多少無辜,說不定對於她和她的孩子們來說,就是一場災難日。
靜虛師太不覺吸了口冷氣,看來她必須也要下山一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