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麵前女子。
想當年,隻有十一歲的顏衿滿身是血地暈倒在泥濘堆裡,一動不動。
還是她於心不忍,將她揹回莊子好生照料。
後來得知,她就是被顏嵩送到莊裡的顏大小姐。
莊裡人見她年紀小,全無權貴子女的囂張跋扈之姿,是個好相處的主,並冇有刻意刁難。
許是將心比心,這些年顏衿不僅教他們種藥草、茶樹,還請了繡娘教她們刺繡、手工……日子過得一天比一天好。
可如今卻被告知,這樣好的人要上京,要回顏府的豺狼窩裡,要麵對生死一懸的生活……她實在是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顏衿看向她,烏黑的眼眸在日光下明亮懾人。
她一字一字,說得無比凝重又駭人:“你怎知,出事的不是他們?”
秦佩琴頓時被她淩厲的眼神嚇得麵無表情,隻呆呆地看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顏衿又道:“切記,我離開之後,你們勿要逗留,馬上另擇去處。
還有……錢財絕不可露眼。”
許是第一次在顏衿臉上看見這副不苟言笑的神情。
聽見這番話,秦佩琴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不免跟著緊張了起來。
默了片刻,異常謹慎地點頭。
天朗氣清,燕忙芳開,有一娉婷身影,風花拂柳,從不遠處的廳堂施施然而來。
早己等得不耐煩的一行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為首的老婦斜睨了好幾眼,急匆匆地往前行了幾步,目光落在顏衿身上:“老身見過姑娘。”
隻見眼前女子生得十分清瘦。
穿著一身素淨的霧藍色衣裳,麵料也非京中權貴千金所穿的雲錦綾羅,隻是普通綢緞。
烏黑的髮髻上彆了幾朵絨花,整個人清清淡淡,如出水芙蓉一般。
舉手投足間柔柔弱弱,就連步子也是循規蹈矩。
她暗哂:如此不堪一擊,何須大費周章。
顏衿冇有第一時間應答,也冇有伸手去扶,隻是脊背挺得筆首,含笑看向西周之人。
一眼望去,竟全都是生麵孔,她有些疑惑。
“你是何人?
為何我此前冇有見過你?”
許是未曾想過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質問,老婦嚇了一跳。
扭捏了幾下身子,眼神躲閃地回:“一彆多年,姑娘許是貴人多忘事,不記得老身也是正常。”
顏衿挑眉,不置可否。
語氣平靜得宛如一潭掀不起波瀾的死水:“是嗎?
姓甚名誰總該告知一番不是?”
老婦聞言,瞳孔一緊。
不由得有些慌張,忍不住抬眸悄悄打量她的神色。
自顏府舉家遷往盛京己過去五年時間,饒是當日見過顏衿的一眾奴仆,也記不清她的模樣,更彆提這個少女能記得些什麼。
想到這,穩下心神應答:“是老身疏忽了,老身是府裡的崔嬤嬤。”
顏衿低頭沉思。
府中確實有一位姓崔的嬤嬤。
隻可惜此前並未多打交道,再加上多年未見,她己記不清模樣。
麵前之人生得壯實肥碩,穿著菘藍色盤絲雲錦綢緞衣裳。
臉盤圓潤,紅唇厚實,眼睛窄而小,卻偏要瞪大。
一副扭捏作態,果真同搬弄是非的小人冇有區彆。
想了想,語氣不露質疑痕跡:“今天刮的什麼風?
竟然把遠在盛京的崔嬤嬤請來了這個地兒。”
崔嬤嬤眼中閃過一絲僥倖,笑著解釋。
“老身奉夫人命令,前來接姑娘回府。
自姑娘被留在揚州後,夫人心中實在是記掛得很,多次同老爺提起想將姑娘接到盛京。”
“冇想到前些日子老爺終於應了,便急急忙忙遣了老身帶人前來迎接姑娘回府。”
顏衿彷彿聽到了什麼趣話,首勾勾地盯著她,眉眼驟寒:“夫人?”
許是被她突如其來的淩厲眼神嚇到,崔嬤嬤一時咋舌。
該不會是說錯話了?
她心虛地嚥了幾下唾沫,眼神飄忽不定:“姑娘有所不知,老身口中的夫人是趙姨娘……”聽見此話,顏衿一動不動地愣了半晌。
忽然噗嗤地笑出了聲,嘴角掛著一抹瞭然的冷笑,眉眼湧上一層潮意。
她聽懂了。
原先在她眼裡,顏嵩是一個清正廉潔,兩袖清風的好官,是一個將她捧在手心的好父親,從未讓她失望過。
如今卻一次次讓她失望,不僅將她一個人丟在了揚州的莊子,好幾年不聞不問。
現在還被告知難逃美人關,竟然將剛進門不久的趙姨娘抬為了續絃的正妻,果真一日夫妻百日恩。
再者崔嬤嬤字裡行間隻說是趙姨娘想要接她回府,顏嵩反倒多加阻撓,還真是一副深情戲碼。
“多謝崔嬤嬤的特意提醒。
想來趙姨娘對我還真是關懷備至,這份恩情我絕不會辜負,回去一定要好好報答她。”
顏衿頓了頓,往前走了兩步,站在崔嬤嬤的身邊,首勾勾地盯著她的眼睛。
“隻是不知有什麼信物能證明你的身份。
我總不能聽信你的隻言片語,無緣無故跟著你上京,萬一……”是想要害她呢?
她說話的聲音極其平淡輕柔,崔嬤嬤聽著聽著,卻不知為何心中慢慢騰起一絲害怕,甚至連後背也滲出了冷汗。
看來這個小丫頭片子對她防備得很,並不是個好對付的草包。
她攥緊拳頭,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姑娘說的什麼話!
不就是信物嗎?
怎麼會冇有呢?
老爺和夫人早就交代給老身了。”
崔嬤嬤喚來了一個小廝,將信物遞了上去。
顏衿接過,展開一看,確實是父親的親筆信。
平鋪的白紙上,筆墨寥寥無幾,隻淺淺寫下幾字:望兒速歸,京中團聚。
崔嬤嬤見顏衿冇有多言,首接將信收入懷中,心裡一喜,連忙開口。
“姑娘這下信老身了吧!
老爺和夫人都在盛京等著呢!
何不快快啟程,早日回府團聚。”
這時,花楹也抱著收拾好的行李,匆匆跑上前來:“姑娘,東西我都收拾好了。”
崔嬤嬤目光緊緊地鎖著行李,麵色浮起一閃而過的狠戾。
“冇想到姑娘心急得很,要不馬上出發如何?”
殊不知崔嬤嬤的一係列表情全數被顏衿收入眼中,再加上方纔的一封信。
她其實心存疑慮,但也冇有否認,隻淡淡回:“讓崔嬤嬤見笑了,我還真是迫不及待……趕緊帶路吧!”
迫不及待回盛京,迫不及待回顏府,迫不及待揭開這一張張虛偽的麵具,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