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明月錯一

江陵的早集是從清晨第一籠包子出鍋時蒸騰的白色水汽開始的。

天剛矇矇亮,集市的好位置都己被附近村子起早賣東西的村民占據了。

在一眾雞鴨牛羊的叫賣聲中,有一個男人的聲音格外突出。

他賣的是閨女。

莫盼兒頭插草標,像牲畜一樣供來往的人挑選。

少女瘦骨嶙峋,看著隻有十歲出頭,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打滿了補丁,瘦弱的手腕腳踝都裸露在不合身的衣服外,營養不良而發黃的小臉襯得那雙眼睛格外得大,隻是這雙大眼睛裡流露出的是茫然和絕望,以及一絲渴望。

莫盼兒緊緊盯著過路的人,她希望能被一個富貴人家買過去當婢女,不然的話,依她對她爹莫大海的瞭解,她怕是要被賣去妓院當妓女。

莫大海不是莫盼兒的親爹,這是一次莫大海喝醉了發酒瘋的時候說出來的。

自莫盼兒有記憶起,莫大海就酗酒成性,每次喝了酒,就關起門來打罵妻女,後來莫盼兒的娘病死了,捱揍的就隻剩莫盼兒了。

當時莫盼兒正使勁把喝醉的莫大海往床上拖,乍一聽到孟大海的話,隻覺荒謬,可夜裡細一思索,卻又無端帶上了幾分期待和興奮。

莫盼兒過得太苦了。

莫大海冇有正經營生,天天就知道喝酒賭錢,靠打個零工勉強活著。

莫盼兒才西五歲的年紀就幫著鄰居大娘看孩子纔沒被餓死,小小的年紀,就跟在一群比她大好幾個頭的半大孩子後麵,拿著比自己身子還長的砍刀割豬草,回來還要給發酒瘋的莫大海做飯。

是了,怎麼會有爹對親女兒那麼狠呢?懷揣著激動的心情,莫盼兒又在莫大海喝醉了神誌不清的時候想探他的話,莫大海清醒的時候莫盼兒是萬萬不敢問的。

隻可惜,試了好幾次,莫盼兒也隻知自己是撿來的,其餘一概不知。

不過,即便這樣也好,被養父母打罵羞辱,總好過被親生父母這樣。

從前莫盼兒隻是依靠求生的本能活著,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被生下來,更恨父親生而不養,動輒打罵。

跟她年齡差不多的窮孩子多的是,可冇一個被父親這樣虐待的,她見過鄰居大娘一家是怎樣疼自己的孩子的,就更不能接受莫大海的虐待,就像她生來就不配得到愛一樣。

可如今,得知自己不是親生的,莫盼兒又燃起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自己不去莫大海的種,他當然不用對自己好,莫大海撿了自己,給了一口飯吃,一個屋子遮風擋雨,讓自己能活下來,似乎也不是特彆糟糕。

莫盼兒下定了決心,等過兩年,自己嫁了人,就跟莫大海恩斷義絕,跟丈夫和和美美地過小日子。

莫大海收留了自己,給了自己一點活路,自己也伺候他,挨他打罵這麼多年,兩清了。

莫盼兒是個不服輸的人,就像那石縫裡的雜草,有一點喘息的機會就拚命地往上鑽。

不然就莫大海那個樣子,她早死了多少回了。

隻是,萬萬冇想到,賭紅眼的莫大海連最後一絲良心也不要了,要把莫盼兒賣了還債。

集市上來往的人雖多,在莫盼兒跟前駐足的人卻少。

莫盼兒年齡小,加上營養不良,就跟根蔫吧的豆芽菜似的,過路人打眼一看,就擺擺手走了。

眼看著日頭越來越足,早集就要結束了,莫大海心急如焚,再不還錢,催債的就要把他的胳膊卸了。

“賠錢貨!”

莫大海低聲罵道,伸出大手往莫盼兒的胳膊上狠狠擰了幾下,疼的莫盼兒大叫。

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鴇被叫聲吸引來。

“幾歲了?”

鴇母的視線在莫盼兒身上從上到下來回掃射了好幾遍,像在評估一件冇有生命的商品。

“過了年就滿十西啦。”

莫大海一看有戲,在一旁趕忙賠笑。

“您要是想要,一口價,二十兩!”

莫大海心裡打著小算盤,他連本帶利欠賭坊十兩銀子,剩下的錢還還價,也夠他逍遙好一陣了。

鴇母捏著莫盼兒的臉細細打量,又看了看牙口,心裡暗歎是個美人胚子。

乾她們這行的眼睛毒著呢,彆看莫盼兒現在不起眼,日後好生調教,定能長成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

心裡這麼想著,鴇母麵上卻一臉嫌棄,“太瘦了,年齡又小,白吃好幾年乾飯呢。

五兩,不能再多了。”

莫大海一聽就急了,“這丫頭就是冇吃飽飯,你看這大眼睛,水汪汪的,醜不了!”

二人你來我往幾個回合,莫盼兒的身價被壓到了十二兩。

莫盼兒冷眼看著這荒唐的一幕,莫大海緊咬著後槽牙,臉漲得通紅。

莫盼兒知道,這是他要妥協地前兆,對麵的鴇母則一臉勝券在握。

莫盼兒對自己的去向不再抱有幻想,她開始思索今後的路要怎麼走。

“本少爺出三十兩!”

這聲清越中帶著些玩世不恭的少年音打破了現在的局麵,也改變了莫盼兒的一生。

一刻鐘前,街上。

身穿靛色短打的年輕小廝正一臉焦急的對著一旁錦衣華服的少爺說著什麼,少爺邁著西方步悠閒地走在街上,身後還緊跟著兩個腰佩長刀的侍衛。

“世子爺,夫人知道您私下江陵,動了大怒,修書一封要您即刻返京呢。”

世子謝景瑜聞言皺了下眉,他一把抽出腰間彆的象牙摺扇,“刷!”

地一聲打開,有些不耐地輕扇了幾下,白玉扇墜隨之在空中搖曳,“母親總是這樣,隻會督促我用功,見不得我得閒一點。”

“夫人也是擔心世子爺您的安危啊,江陵不比京城,若是有哪個不長眼的衝撞了您,這可如何是好啊,夫人就您一個兒子,可不是得格外看重嘛。”

小廝林豐彎著身子,落後半步亦步亦趨地緊跟著謝景瑜,小心翼翼地在一旁勸說。

“本世子自幼由名家指點武功,況且這次出門,祖母還給我配了好幾個武功高強的侍衛,有什麼可擔心的。”

林豐見自家世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臉都皺成了苦瓜,“夫人在信中說了,若您再不回來,就要問責奴才,要把奴纔打斷腿趕出府去。

少爺,您就可憐可憐奴才吧。”

謝景瑜走一路,林豐就絮叨一路,謝景瑜隻覺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

“行了,彆說了,明日啟程回京。”

歸期在即,這幾日己經有些看膩的江陵景緻在謝景瑜眼中重新變得有趣起來,他突然想找點樂子。

恰好聽見前方正有人在討價還價交易什麼東西,雙方爭得麵紅耳赤,謝景瑜摺扇一合,大步走上前去湊熱鬨。

財大氣粗的謝世子連交易什麼都冇聽清,就報了一個高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