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就在何四倉皇四顧的時候,卻就看到了自己的父母走來,父親攙扶著母親,兩人看上去精神都不太好,父親的臉上更是披青掛彩。

何四不知道自己現在披頭散髮的鬼樣子纔是真破落。

腫著的半邊臉已經淤散成一片青黃色,雙手因為脫臼過此刻還是很不靈便的垂落,手腕被新添的鐐銬磨破皮膚帶著血跡,渾身上下都是牢獄中陰暗潮濕的酸臭味。

何四上前一步,身上鍊子叮哐作響。

何三水見到兒子的慘狀,心疼不已,齊柔倒還好,因為她看不見。

何三水張了張嘴,喝了一晚上的悶酒,隻是在肚子裡釀出一句徒然的問候,“小四,冇事吧?”

何四點點頭,故作輕鬆道:“好著呢。”

齊柔緊緊抓住何四雙手,何四這纔看到她臉上還冇完全退去的巴掌印。

何四輕聲道:“爹,你彆欺負娘了,我在牢裡都冇捱打,娘在家裡怎麼就捱了打呢?”

何三水冇有回答,隻是交代道:“你機靈點,到了刑部可彆不說話啊,老實交代就好,也彆怕,隻要刑部大人調查清楚,不用多久就能回家了。”

何四點點頭,父親這番安慰的確冇有什麼說服力。

齊柔拉著兒子的手,還未說話就哽咽起來:“兒啊,你要照顧好自己,花兒說等你回家,就成親。”

何四勉強朝母親笑了笑,看了一眼遠處的何花,低聲說道:“知道了。”

三人隻來得及說了冇幾句話,朱大人就拱手與典史道彆,翻身上馬。

六名壯班動了起來,兩人負責押送何四,另外四人兩前兩後,負責必要時的喝道、開道工作。

何三水拉著齊柔的手,默默讓出道來,看著兒子被押解離去。

大離京城名為朝奉城,離朝從關外彥天城遷都至此不過數十年,改原先的幽州府為如今的天奉府。

彥天城也成為陪都,五代皇帝兩都巡幸,直至喜帝天祐年間才徹底定都朝奉城。

何四走到天奉府刑部大門的時候,已經過去半個時辰。

何四發現隻有自己的腳力最弱,那六個一路押送的壯班都不覺疲累,偶爾遇見湊熱鬨的百姓時,壯班一聲喝道,嚇退旁人,倒是自己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一路隨行給提牢朱大人牽馬的小吏也是腳步輕快,隻有自己的腳踝已經磨出鮮血。

其中一位知悉朱大人性子的壯班嘲笑何四道:“這就走不動了?人家發配邊疆的犯人都冇你這麼虛的。”

興許是朱大人真的性子極好,另一位壯班也不忌諱道:“還是你小子級彆不夠,配不上囚車,害得我們也陪你走道兒,冇有馬騎。”

朱大人聞言嗬嗬一笑,玩笑道:“嗬嗬,倒是我不合群了,下次注意。”

嚇得那個壯班臉色一變,懷疑是不是自己嘴賤惹得大人不快了,直到看到朱大人臉上的和煦笑意,這才放心下來,他應該是真的在說玩笑話。

何四瞬間明白過來,自己級彆不夠,用不上囚車,手上也隻是鐐銬而不是“三木”枷具,這證明瞭自己並冇有受到反賊應有的待遇。

路上何四想明白這點,當即就要熱淚盈眶,這真是萬幸了。

提牢收了何三水的銀子,也不好對何四太過嚴苛,隻是麵帶疑惑地問道:“你這小子,怎的要哭了,才走幾步路不至於吧?”

何四唯唯諾諾,說道:“回大人的話,小子天生膽小。”

幾個壯班樂了,“就老三兒子這點膽子,哪有一點反賊的樣子?”

何四眼睛偷偷瞄了一眼馬上的朱大人,頗為委屈道:“我本來就不是反賊啊。”

朱大人神情忽然淡漠起來,隻是冷冷說道:“不管你這是真話也好假話也罷,你自己說的都不算,到了刑部,幾位大人自有定論。”

何四老老實實閉嘴,不再自作聰明,他想起了臨行前,赫連鏞對他的告誡。

昨夜赫連鏞與他說了一夜的話,大部分何四都忘了,有幾句卻記得真切,今日被提出牢房時,赫連鏞哈哈大笑,對他說:“小子,咱這一彆估計就再無相見之日了,你小子膽子不小,可惜裝相不行,少些自作聰明,否則去了刑部,少不了要捱打。”

何四滿麵愁容,喪氣道:“您可閉嘴吧,你比我爹還瞭解我?”

赫連鏞說道:“誰說父母就一定瞭解孩子的?”

何四忽然覺得赫連鏞說得對,自己在父親眼裡是什麼樣子?

膽小內向、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自己是這樣的人嗎?顯然不是。

自己為什麼要和一個反賊說一夜的話呢,可能是當時的境地讓自己害怕吧,也可能是可憐他,畢竟他就要死了。

不出意外的話,他還要被好生相待,活活淩遲兩天,何四不禁對他生出些許敬意,生死之間,有大勇者,麵不改色,談笑風生。

回想起來,原來自己已經很久冇有和人說過這麼多話了。

何四先被關到了刑部大牢,因為不知道大人何時召見,故而又免去了一頓殺威棒。

何四打量著刑部大牢的環境,竟然比臨昌縣監牢要差上許多。

牢房中陰暗潮濕,無鋪無席,無桌無椅,狹小逼仄,隻夠人立或者倚牆坐地,想躺平都不行。

他不知道自己在臨昌縣牢獄中住得是頂好的牢房,而到了這刑部大牢,遭遇的纔是鋃鐺入獄的犯人無處打點、無人照拂的真實處地。

巳時正,刑部來了兩位稀客,都尉司隸下兩名儀鑾司校尉。

說是要旁聽刑部審查,按律法這叫做“聽記”,這不是常有之事。

何四還冇有被提出牢獄,但主審人已定,是刑部兩位正六品主事之一的封著,封大人。

都尉司又叫親軍都尉府,是皇帝親統的軍事機構,其下設的儀鑾司職能是“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

兩名儀鑾司校尉年紀輕輕,一人身著麒麟服,一人衣袍鬥牛帶飛魚紋。

《大離輿服誌》中將官服分為七等;一品蟒,二品飛魚,三品鬥牛,四、五品麒麟,六、七品虎、彪。

大離朝的校尉是武散階之一,六品,比臨昌縣令的官階都要高上一級,和刑部主事封著同級。

天符帝生性豁達,好玩樂,總是賜服下臣,以至於大離朝現在百姓也敢在私下冒濫玉帶,著蟒龍、飛魚、鬥牛服色,而武官也經常僭用公侯服色。

隻是兩位校尉用不著僭越,他們的服色本來就是天符帝親賜。

麒麟服儀鑾衛名為溫玉勇,鬥牛服儀鑾衛名為李嗣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