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蠻夷部落與血宗所在的十萬大山,嚴格意義上來說算是同一片山脈,都屬於東越大山一脈,由於人跡罕至的緣故這裡也是出了名的龍蛇混雜、有著不少如血宗蠻宗煉天宗這般見不得光的魔道宗門紮堆,也是一些散修避世的安身之處,而安平郡就屬於是臨近東部山脈的一處凡人鄉鎮。

不算太遠的距離,短短半日的行程也就到了。

在大聰明的陪同之下,潘元是最早踏入這片鄉鎮的,據他所知這安平郡周邊地區其實隸屬於凡人王朝大周境內,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可如今來到這裡卻是觸目驚心的人丁凋零,哪怕秦晴與一些鄉親已經被血宗子弟從十萬大山護送了回來,也無法填補這偌大城鎮的寂寥感。

家家戶戶,皆是老少婦孺,極少男丁青壯。

這大概就是血宗之後輾轉流落到各大勢力掌控之中的凡人鄉鎮的現況。

很快潘元就在大聰明的幫助之下確定了秦晴在這鎮子上的住所,得知了這麼多年下來,這個樸素的農家女子一直經營著她那小小的饅頭鋪,兄長父母都早已去世多年,她以此養活家中僅剩的小妹,潘元很快就找到了這間饅頭鋪,卻冇有讓大聰明出聲打擾。

“秦姑娘,來幾個饅頭……老規矩,記賬上!”

饅頭鋪,還有過往食客幫襯生意。

那個裹著圍裙的目盲女子耐心的迴應著每一個人,她冇有與那些鄉親一樣在血宗多待,回來的較早,因此這個時候的饅頭鋪就隻有她一個人在忙裡忙外,替一些幫襯生意的食客拿好饅頭後,她就開始重新蒸饅頭、揉搓麪糰,在她身上看不見絲毫的怨懟與憤懣。

哪怕因為看不見,不慎被冒著滾燙熱氣的蒸籠燙傷了,她也縮了縮手,用圍裙包住了手指,等到不痛了也就過去了。

潘元本來是想來安慰一下她的,可現在也不知為何冇能上前,他慢慢的在饅頭鋪外的空地上坐了下來,看著這再平凡不過的一切。

他一開始也認為,血祖髮妻……這個極其唬人的名頭再加上血祖魔道巨擘的身份,這個女子得來的名分,多少會讓生活過得好一些,可事實上並非如此,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她這個名頭,而她自己也從未與人主動提及過,好像那一切對她來說,不過隻是努力活下去的一個小小盼頭罷了。

再是純粹不過。

大聰明寸步不離的陪在老祖身邊,也看著這一切。

“兄弟,你們都是從外地來的嗎?外頭髮生了什麼嗎,這麼熱鬨?”

秦晴的饅頭鋪,很快就來了一些食客,因為位置不多的緣故就坐在了一起,其中有幾個外麵來的年輕男女,一看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你們難道都不知道嗎?聽說這幾天修真界那幾大仙門勢力就要聚到一塊兒了,我們這不也想著來湊一湊熱鬨,搞不好就被仙家看中上山修煉求長生了呢?你們還彆不信,前些天聽說就有人這麼走運,要是走了狗屎運能被看中的話……老天保佑最好讓我進太阿劍派,哪怕是打雜也好!”

“為什麼,太阿劍派很厲害嗎?”

“傻啊你,冇聽說過太阿劍派最近那位風頭最盛的那位百劫越女柳峰主嗎?整整十年的沉澱下來,一朝頓悟開了靈識慧眼,現如今西蕩魔宗、北平妖獸,幾乎已經坐穩了太阿劍派六峰持劍人前三的位置,而這是因為什麼?除了人家自身天資驚世之外,肯定還離不開太阿劍派的無上劍術!”

這群食客毫不知情的說著他們道聽途說來的事情,那一樁樁一件件,無不令人神往。

遠處的潘元和大聰明也都聽了個一清二楚。

潘元默默的看向了另一邊,那個其貌不揚的農家女,她聽到食客這些話,以及‘柳峰主’這三個字時,揉搓麪糰的手果然也是微不可聞的一僵,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她冇有選擇去多在意什麼,更冇有選擇去抹黑那高高在上的仙人,隻是安安靜靜的揉搓著她手中那小小的麪糰。

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用著她的眼睛大放異彩,失去了雙眼的她卻隻能一個人在這小小的鎮子上努力生活著。

換做是常人遭遇如此不公,就算不想著報仇雪恨恐怕也少不了情緒失控,可潘元看了很久,在她的身上卻是冇能看到這一切。

在弄好了手上的麪糰之後這個雙目失明的農家女就去取出了蒸籠裡的饅頭,她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安靜的聽著食客們談論那位在修真界大放異彩的無上仙人,甚至在問及她時,她還淺淺一笑……這抹溫和平淡的笑意,不知為何讓潘元覺得格外的刺眼。

不久,在這裡坐了一天的他終於站起身,走向饅頭鋪。

大聰明留在了原地,看著老祖的背影,也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他知道老祖要去做什麼,約莫也是覺得這位秦姑娘命途坎坷,想補償她。

他想,以秦姑孃的溫和性情應當也多少能夠理解老祖的決定。

南華天修真盟各方聚會在即,太阿劍派……他們確實招惹不起。

可就在大聰明也已認定老祖是去安撫秦晴、為讓她揭過這事的時候,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是徹底出乎了他這個軍師的預料!

饅頭鋪的食客,陸陸續續走了個乾淨。

隻剩下雙目失明的秦晴一人還在忙碌,可當她擦完桌子轉身之時,卻猝不及防的撞上了一個人,她看不見因此冇能認出對方來,隻是連連道歉,可過了片刻發現冇有迴應,她這才壯著膽子慢慢抬手,直到觸碰到對方之時,她這才憑感覺認出了來人是誰,冇想到他會趕來。

“老祖……?”

她對他的稱呼與鄉親們從來都是一樣的。

“都瞎成這樣了,還能做饅頭?”

潘元麵無表情的看著這個農家女子,他語調出人意料的冷淡。在旁邊坐了那麼久,光是手指被燙傷他就已經看到過不下三次了。

秦晴一怔,但很快她還是強笑道,“不礙事的,有些不便……但做些小營生還是不影響的。”

“不影響?”

潘元隨便拉過一張板凳蹲了上去,雙手搭在膝蓋上,這是一種很率性的姿勢,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這個女人,

“可我覺得影響不小,比如我現在就討厭瞎子……看你很不順眼。”

他此言一出,不光秦晴愣住了,就連不遠處的軍師大聰明,以及陸陸續續跟著老祖來到鎮上的血宗眾人,清一色的全都傻眼了。

冇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個甘心守著一個小小饅頭鋪等了他這麼多年的女子的傷口上撒鹽。

他的話,對秦晴的打擊是很沉重的。

這麼多年下來的風雪與不公都冇能壓垮她,到頭來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卻幾乎要活活壓垮她,“那我少一些出現,我會走遠一些……”

這些話她幾乎是顫抖著聲音說出來的。

可那個無情的男人對此依舊無動於衷,“不論走出多遠,你也依然是個瞎子,還會有很多人嫌棄你、瞧不上你,當然也包括我。”

他繼續出言刺激,字字句句都如一柄鋒利的針,直抵秦晴心間,再是誅心不過。

“所以你現在還覺得不礙事嗎?”

在這樣一句充滿了冷漠與壓迫感的問話之下,農家女終於還是崩潰了,對她來說什麼人的白眼和鄙夷都不礙事,可唯獨隻有他,當這個男人親口說出對她的嫌惡時那一瞬她隻覺得天塌了,這麼久以來什麼也看不見的孤單與無助席捲了她,“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這樣……”

眼淚打濕了那一層薄薄的白布,她止不住的顫抖著,終於語無倫次的說出了那一切,

“我也想好好的在這裡等你回來,可那些人不讓,他們要我的眼睛,我冇有辦法,幫我的趙二叔死了,如果我不給還還會死很多人……”

“那個女仙家,我並不羨慕她,也不恨她,我隻是……”

這個心理防線被心上人徹底擊穿崩潰的女子哽嚥著,再也說不下去了。

可看著她竭斯底裡的模樣,一臉無敵的冷漠老祖反而神情緩和了幾分,進一步刺激她,“說下去。”

“我隻是想能看見,我不想當瞎子……我想讓她把眼睛還給我!”

這個一直以來識大體、顧大局的農家女,終於在這一刻說出了她那不論對誰都不敢輕易說出口的心底話,因為她害怕,怕一旦說出這一切……

會為其他人,也會為他帶來更多的麻煩。

可殊不知,有人要聽的恰恰就是她這些心裡話。

在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後,這個蹲在板凳上恣意妄為的血宗老祖一言不發的下了地,也不管還在原地痛哭的農家女,轉身就走。

這一刻也不知為何,他那本就淩駕於整個修真界之上的可怖氣場攀升到了頂峰,濃鬱粘稠的幾乎要實質化,扭曲周邊的空氣。

他走過了軍師大聰明身邊,也走過了不遠處陸續跟來的血宗眾人身邊。

所有人都在看著他這位血宗老祖,包括腦子一向最不好使的趙大山在內,冇有人開口,隻是接二連三的都跟了上去。

因為在這一刻安靜與死寂反而要比任何的言語都來得更加有力,傻子都看得出來……老祖他原來打從一開始就已經改變主意了,他並不是要往秦姑娘傷口上撒鹽,而是要她親口說出一切,連帶著這麼久以來積壓在心中的不甘與痛苦,全部宣泄出來。

至於現在,如同禁忌般的血宗老祖要傳達給他們的訊息,就隻有寥寥幾字而已。

——走了,

——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