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本該熱鬨的花朝節夜晚卻顯得格外冷清,一隊一隊的禁軍正檢查宵禁,空蕩的街道上隻有兵器擦過盔甲的聲音。
一隊禁軍過後,一道鴉青色的身影從暗處轉出,藉助暗淡的月光,那人抬頭看向對麵高處的屋簷,一道寒芒閃過,一隻小小的飛鏢從對麵射來,來人懶散地坐在屋簷上,寬大的鬥笠遮住了半張臉。
“師兄大半夜喊我出來乾什麼?”
謝翹從高處看著指尖夾住飛鏢的人,將鬥笠掀起,露出一張俊逸的臉來,眉眼深邃,昏暗的月光下倒有些異域的味道。
裴言將飛鏢扔回去,一躍也上了屋簷“宋家有問題,你找個機會進宋府查探一下。”
“你現在身份是裴言了,你光明正大進宋府不是更安全嗎?”
謝翹笑道“不知道顏大娘子知不知道當初她的婚約對象沈逾白竟然搖身一變成她表哥了。”
沈逾白掃他一眼,謝翹做了個閉嘴的動作,但神情還是調笑的樣子。
“宋錦在工部任職,他一定有當年那件事的卷宗在,”沈逾白頓了頓,“我會跟顏承去大理寺看看。”
“我辦事你放心,”謝翹又戴上鬥笠,“隻是彆忘了師父的交代。”
說罷他翻身悄無聲息地落在地麵,吐息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與寂靜的街道不同,隻隔了一道院牆,宋府和府外簡首是兩個世界。
謝翹躍上牆頭,藉著樹蔭婆娑,隻見院中歌舞昇平,胡人裝扮的樂師和舞姬正奏著樂曲舞著拓枝舞,好不熱鬨。
一少女側躺在院中的貴妃榻上 ,手上捏著一串晶瑩的葡萄,腳尖卻隨著音樂打著節拍。
謝翹心下思量怕又是一個朱門酒肉臭的官家小姐,隻是在這個風聲鶴唳的關頭,家中人竟然不加以約束,竟讓她堂而皇之的辦起了歌舞會,也是奇事一樁。
謝翹悄然落地,隻需穿過這一院牆便可首通前院,到達宋府書房。
他本身就輕功過人,更藉助舞樂聲的掩護本可以悄然無聲穿過院牆,但他冥冥之中卻想要回頭看一眼那塌上的少女,透過層層疊疊的樹影,熱鬨的舞女樂師,他竟然能夠清晰地看到她姣好的麵容和微微合上的雙眼。
一瞬間周遭風聲都停住了,一片樹葉落在他腰間的劍鞘上,輕微一聲碰撞讓他一下子回過神來,轉過身穿過了院牆。
“廢物!一個小小刺客都抓不住!”太子李敏憤怒地一甩袖子,跪在地上的禁軍統領頭埋的很低,恭敬地回覆“太子殿下息怒,此人行蹤不定,卑職派人守在城門口也冇有發現有異常人員進出,怕是還在皇城之內。”
李敏冷靜下來,又打量了幾眼跪著的禁軍統領,還是叫了起,畢竟這件事皇帝還隻是以為他親近的侍從冇了因此為了安慰他叫禁軍來搜查,若是一首抓著不放,反而會引起皇帝的懷疑,倒是得不償失了。
李敏從小都有些畏懼他的父皇,對他來說,皇多於父,他從小便是母後的希望,在父皇麵前從來都要做到最好,但十二年前那件事,讓他從此自卑起來,麵次麵對父皇深沉的眼眸他都害怕有一天那件事會東窗事發,如今出現了當年與那件事牽扯眾多的人,他怎麼能輕易放過。
“聶統領先回去吧,告訴父皇這件事孤決定不再追究了,那名侍從的家人孤會好好照看的,”聶城霜剛要答應下來,李敏又接著道“隻是那人著實可惡,在皇城之內便敢肆意行凶,孤認為若是抓住刺客一定要就地正法纔好。”
聶城霜一抱拳“是,卑職一定將話帶給陛下。”
回皇宮的路上,月光鋪滿了城牆,聶城霜抬眼看那高聳的城樓,莫名想起了十多年前血洗皇城的事來,縱然他縱橫沙場多年,當年被召回成為禁軍統領的那一年也還是被當時眼前的一切驚得汗毛倒立。
轉眼時間飛逝,知道當年那場動亂的人幾乎都死絕了,誰也不知道暴動的起因,隻知道當初整條南城血流成河,尤其是南城最龐大的家族沈相一族幾乎全軍覆冇,一個盤根錯節,花團錦簇的大家族在幾天內被一場奇異的“瘟疫”吞冇,人不像人,鬼不似鬼,彷彿失了智一般互相殘殺,剩下的沈氏族人也被皇帝下令全部誅殺。
因為此事,南街的所有名門望族全都搬到了西街居住。
小小的孩童拽住沈逾白的衣角“哥哥,他們怎麼了?
為什麼要抓人?”
兩個孩童躲在牆角,透過窗台看見成群的禁軍將他們的父母兄妹從各個院落拉出來,圍在院子中心。
在禁軍揮刀砍下親族頭顱的那一瞬間,沈逾白猛然驚醒,好幾次午夜夢迴,他都渾身冷汗,他翻身下床,推開窗,一股涼風裹著花香灌進房間。
他站定,平息著自己的呼吸。
十多年前發生的事是他的夢魘,若要說恨,其實也並不似當初那樣咬牙切齒,隻是如今這件事成了他活下去的動力,他不得不在過去的時間裡反覆提醒自己,他僥倖活下來是揹負了全族的希望,是一種幸運,也是一種折磨。
樹葉沙沙作響,他回想起早間顏承的話,曾經那個能與沈相併稱沈顏世家,如今也冇落了。
顏承十年前是皇帝親命的官學掌院,和沈家一樣為世家大族,世代簪纓。
但顏家的冇落並不似沈家一般迅速大廈傾覆,而是由內而外被緩慢蠶食。
顏遲麗出生五年後,顏承的嫡妻就逝去,由此顏家也失去了一個強大的妻族支援,與此同時前一年由顏承主持的科舉竟然發現有大麵積舞弊事件,雖說顏承並不知道此事,但畢竟經由他管理,到底分攤了些責任。
在這內憂外患的情況之下,顏承為了內宅安寧,又重新娶了一位繼室,乃是清河崔氏人家的二孃子,因守孝耽誤了好幾年青春,己經是老姑娘了,未有人來提親,崔家為了早些將她嫁出去,也不問顏承己是而立之年,且受到皇帝責難,忙不迭將二女兒遠嫁給了被撤職回長安的顏承。
早些年雖然顏家冇落,顏承貶職,沈家卻未提過悔婚之事。
沈相常教育沈逾白即使明白顏家不如當年也不該蔑視。
而當沈家遭受劇變時,顏家卻早就將諾言拋在腦後,當沈逾白跌跌撞撞,滿懷希冀地敲開顏家後門時,顏承甚至都冇有見他一麵,而是當時方纔十歲的顏大娘子將象征著沈顏之好的銜環玉佩拋擲到他懷裡,口口聲聲告訴他,不要再來顏家,否則首接將他交給官府。
沈逾白己經想不起當初的細節,隻是知道行那時起,從小讀書明理瞭解的氣節與德行竟在現實麵前全部轟然倒塌,從此以後他必定會走上一條與當初完全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