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北宮城內,長廊彷彿望不見儘頭,昏暗不明的油燈盞盞燃於呼嘯的夜風中。
從太極殿的朱門望去,一素衣女子正跪坐於殿前。
其黛眉微蹙,神色冷清,漠然地看向那扇緊閉著的殿門。
一約莫七八歲的孩童立在身側,正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母妃,母妃……”殿內,威嚴的帝王束手而立,頎長的身影映照在門扉上。
隻聞得一聲重重的歎息落下,帝王轉過頭對一旁的老奴緩緩言道:“既恪貴嬪心意己決,便賜鴆酒一杯吧。
快帶三皇子退下,莫要讓他瞧見了。”
老奴抬眼,帝王麵上正愁雲滿目,滄桑無比,便趕緊屏氣應下,謹慎地退出了殿內,不敢停留片刻。
那殿內的紅衣女子見狀,麵色欣喜難掩,暗想終於除去心中一大忌,一抹豔麗的紅唇不由地向上勾勒而起。
回過神後,她順著搖曳的燭火睥睨——帝王麵色蒼悲,僵硬如石,深不可測的眸光令她心中一顫。
燭火雖昏暗卻依稀能看清那暴起的青筋。
上一回見得如此情景,還是八年前賜婚於那江南女時。
霎時間,那顆狂跳欣喜的心截然停下。
為何他的眼中從來容不下自己,無論是那己為人婦的江南女也好,亦或是殿外將死的西疆女也好——總之,從不是她。
殿外。
老奴顫巍著雙手,將一盞鴆酒恭敬地遞在了素衣女子手中。
正是風華正茂的年歲,此後卻要長眠黑暗的地底,念起素衣女子平日裡總是待人親厚,老奴眼裡滿是憐惜,不由地安撫說道:“娘娘放心,此去定會佑西疆安然無虞,陛下也會一首記掛著娘孃的深明大義。”
女子驀地抬眸,最後一眼看向了自己還未成年的孩兒,心中萬般感想。
幾年前她來到大齊和親,以為自己會長長久久地在這遙遠的孤北護佑西疆多年……然而未曾料到,自己竟是如此結局。
她啞然失笑,孩童的哭喊聲將她從記憶中拉回。
她再也不欠西疆什麼了,用命去抵是她所能做的一切。
隻是可憐了這孩子,他還那麼小,冇有了母親的日子,九重深宮,他又該如何存活。
有太多的無奈,令她彆無選擇。
良久,她開口嘶啞道:“多謝公公,最後勞煩公公再替本宮傳幾句話給陛下——燁兒年幼,妾隻願他能平安順遂,若惹陛下心煩,便將其送去西疆,永不相見便是。”
言畢,白皙纖長的手指捏著杯盞,決絕地仰頭,一飲而儘。
一如當年離開西疆,半分回眸也未曾有過。
“快,快帶三皇子退下!”
老奴未料到其動作如此迅速,心中一驚,趕緊嗬道。
孩童淒厲的慘叫聲劃破了寂靜的北宮。
他雙目似欲滴血,不停地掙紮在侍衛們的懷中,奈何年紀尚幼,此刻像一頭受傷的小獸,任由侍衛將自己活活拖走。
朱門緩緩閉上,那抹素色終是消失不見。
這一眼,便是久久的天人永隔。
“不!
母妃!
我要母妃!
母妃……”長廊裡迴盪起一聲又一聲的“母妃”。
來來往往的宮人遊離此處,卻無人敢停步張望,遑論貼耳窸窣,整個禁宮冷漠無情得可怕。
恪貴嬪逝去的第二日,停放靈柩的宮殿兀自走水失火。
他險些被燒死在裡麵,是母妃最忠心的婢女拚了命將其從火坑中扒拉開,為他擋住了倒塌的梁木,一把將其推出了火海。
婢女被火焰吞噬得屍骨無存,殿內所有與母妃有關的事物,都被那場火燒得一乾二淨。
廢墟前,他拉住師傅的衣袖,說道:“我想去西疆,去母妃的故鄉。”
數月後,都城收到快馬加鞭傳來的信箋,三皇子一行人途中遇險,無一生還。
翌日,帝大悲,下詔追封逝去的三皇子為宣德親王,以太子禮製葬入地宮。
在都百姓三十日內不可嫁娶作樂,素服十日,以表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