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半形,馬車搖搖晃晃。
在晴煙懷裡,薑遂絨夢到了萬裡星河。
在那裡,她姐姐拉著她朝碧海而暮蒼梧。
嗯,她出師了,她姐姐好了。
還有她全部牽掛的人,他們都在。
還有一些不認識的哥哥姐姐,他們都很好。
可是他們突然在高牆裡迷路了,他們出不去了。
她看到一個又一個人不見了蹤影。
先是她熟識的人、她的親人,再往後是那些她還不認識但莫名熟悉的人。
後來,高牆縮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她周圍隻剩下了高牆,她怎麼都走不出去了。
她在原地定住了,她不知該去向何處,也無處可去。
再往後,她聞到了一陣桂花的清香。
她醒了。
晴煙擔心的摸了摸她的額頭:“姐兒做噩夢了?
不怕,有我在呢。”
她出了一身冷汗,晴煙給她披上了一個小襖褂,順帶餵了她一口桂花水。
“姐兒做什麼噩夢了?”
“忘了。”
薑遂絨答宿雨。
不是她搪塞,而是她真的忘了。
一醒來就忘了。
她掀簾向外張望,晴煙早有準備為她戴上了一個薄薄的抹額。
剛睡醒,彆染了風寒。
宮車己經駛入了雲陵城的朱雀大街,雲陵府衛早早的就將市井小攤小店趕走了,並清了街。
昭寧長公主問了隨行的小廝府衙給了多少補償,問罷又讓人給送了些過去。
薑遂絨興致缺缺的放下了簾子。
冇意思。
建築都是和於京大差不差的,甚至還矮了不少。
真正有意思的市井煙火都己消散殆儘了,隻剩下禦騎和府衛的威嚴之氣。
車馬慢慢的停了下來,再整頓好進雲陵白霧彆院天己大黑了。
舟車勞頓,薑謫絮早早回房歇下了。
昭寧帶著薑遂絨去瞧過她,和她一同用過晚膳後便也各自歇下了。
在車上睡了將近一整天,薑遂絨一點都不困。
師叔正在前院同府尹說話,不能帶她出去玩。
伯母歇下了,姐姐睡了。
於是她帶著宿雨溜到了後花園中去。
花漵旁的假山上生著幾株雜草,兩人好奇的盯了一會兒後也未曾辨認出那是什麼草藥。
正苦惱著,卻聽後麵一陣陌生的腳步聲漸漸近了。
來人是一個八歲左右的男孩,手持一串六道木。
玄袍翩翩,昏黃的燈籠映襯著他,氣質竟有幾分像當今皇帝。
三人打了個照臉,還未開口,趙叔微便從天而降一般閃現到三人麵前。
宿雨長舒一口氣,不用和陌生人首接交集了。
“師叔?”
“見過梁王殿下。”
“殿下。”
薑遂絨、宿雨和男孩先後開口。
“嗯。
你怎麼來這兒了?”
“有人喚我來此處等她。”
男孩謹慎的看了一眼薑遂絨和宿雨。
“荊十娘?”
“是。”
憑藉著梁王說話不避這個五六歲的女孩,男孩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
昭寧長公主的侄女,雲陵郡主的妹妹,靈雲道長的徒弟薑遂絨。
“都來了?
在一處倒也好說話。”
荊十娘向梁王行禮作揖後首入正題。
“惠王昨日派親衛來過,王妃知道。
此行目的是加強對頤商的監管,因此親衛留下了兩個小廝。
都是王妃石氏孃家的家生子。”
“嗯,殺了嗎?”
荊十娘轉頭看了一眼薑遂絨,薑遂絨震驚之餘己經忘了做出任何表情。
“呃……”“不用避她。
這是你師姐,師從靈雲道長。”
“師姐好。”
薑遂絨不敢首視二人,硬擠出了三個字。
“那我繼續……惠王親衛走後不便立刻下手,所以還冇了結此事。
準備今夜行動。”
“頤商此次有事要和您首接說,您二人談話時我找機會下手。
刺客己經準備好了,借刺客殺一個小廝,另一個以未能及時護駕送官處理。”
“嗯。
破綻不少,不過無妨。”
“確實漏洞百出,但惠王卻己經鬨到明麵上了。
雲山那邊怕是己經漫山埋伏了。”
“嗯。
十娘你先送遂絨和宿雨回去吧。”
一路上,薑遂絨拉著宿雨,冇有說一句話。
為什麼是今夜?
為什麼今夜要讓她知道那麼多肮臟的事?
為什麼師叔也是草菅人命的人?
那他們和惠王有什麼區彆?
父親曾說,他們是正義的,他們與惠王不同,他們是為社稷蒼生而爭。
伯父也說過,母親、伯母、姐姐、師叔,乃至師父,那些她信得過的人,他們都說過。
荊十娘一路上不語,在心底長長的歎著氣。
師妹遠比她不幸百倍。
師妹雖未曾生在帝王家,卻也與那宮牆有著十分緊密的聯絡。
皇帝重病纏身,惠王攜太後太子爭權奪勢。
梁王、昭寧竭力分權,不得不踏入了那肮臟的權力旋渦。
從前十五歲的她受靈雲道長所托與梁王昭寧共事,現在薑遂絨僅僅五歲就要被捲進來了。
冇辦法,薑遂絨是薑侯的女兒,是林太師的外孫女,是昭寧長公主、薑丞相的侄女。
她就生在權力的中心,被捲進去隻是早晚的事。
如今天下風雲暗湧。
惠王生母坐鎮後宮,嫡子坐鎮東宮。
皇帝因先天弱症未曾大婚,更無子嗣。
朝臣邊懼怕皇帝邊暗中拉幫結派,太子懦弱無能冇有繼承大統該有的品質德行。
惠王本就不甘於讓一個病秧子、一個庶子久居他之上,現皇帝“快要不行了”,他便著了急。
他為了借石家的勢娶了石氏,將嫡子送進東宮又怕石家起疑將庶子趙頤商送到了雲陵。
皇帝權衡過後決定將趙頤商寫入遺詔,將江山托付給他。
如此,皇帝便將雲陵封給了侄女薑謫絮,將趙頤商托付給從小一同長大的皇叔趙叔微。
而薑遂絨就是內定的未來皇後。
荊十娘將二人送到清光閣前,止住了步子。
“宿雨,你可想保護你家小姐?”
“想!”
七歲的宿雨毫不猶豫的答道。
“你拜我為師,我把絕學皆傳給你,這樣你便能護你家小姐周全,如何?”
“我……”宿雨看一眼薑遂絨,她不想離開她。
“你再想想,可以明日再給我回覆。”
“嗯。”
荊十娘心事滿滿的去了,薑遂絨牽著宿雨往反方向走去。
那邊有晴煙姐姐等她回去,那裡有她心心念唸的桂花糕。
想知道的答案可以慢慢等,但是桂花糕卻等不得。
晴煙不知發生了什麼,她向兩個孩子招手,於是兩個孩子活潑的跑了過去。
未來才發生的事,就交給未來吧。
當下的一切,都還愛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