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子問》有言:“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
“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
嫁人,這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對於娶婦的男子,這也是人生中的一大喜事。
不過身在其中的女子,卻並不能夠做到這麼坦然自若。
與父母分開,告彆熟悉的環境,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開始全新的生活。
悲傷、憧憬、恐懼、期待,各種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箇中滋味不是當事之人恐怕難以言喻體會。
迎親之日近在眼前了。
裴府上下開始通宵達旦,夜以繼日的張羅,眾人不辭辛勞,以求裴家千金這即將到來的婚禮能夠體體麵麵,圓滿完成。
先是婢女的人選,裴夫人選定了自小就進了裴府的瓊琚、瓊玖。
瓊琚是姐姐,瓊玖是妹妹,進府的時候姐姐不過七歲,妹妹五歲而己。
原本管家買他們回來是準備做些粗活使計的。
但兩個丫頭長得唇紅齒白,眉清目秀,又聰明伶俐,惹人喜愛,裴夫人便讓她們去伺候年紀比她們稍大些的裴華。
因她們本家姓木,裴華又讀得詩經裡有“贈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的詩句,便改瞭如今的名字做了小姐的陪讀。
裴華的善待,加上幼年一起長大的情分,使得二人對小姐忠心耿耿,三人如同親姐妹一般。
另有張財、張旺兄弟做為陪房,為小姐打理田產莊園之類的事務。
乳母馮媽媽從小照顧裴華,小姐如今嫁人,她自然當仁不讓,負責照料裴華的日常起居。
另有小丫頭小廝若乾陪嫁,裴夫人尋思:自家帶去的人兒自然比不熟悉的王府裡麵的生人可靠。
安排完各自的職責,裴夫人纔算鬆了一口氣。
夫人有兩個兒子,隻有裴華這麼一個小女兒,自然是愛女如命。
至於嫁妝之類,裴夫人更是竭儘所能,毫不吝嗇。
隻是莊園田產地契一項,便有十幾張之多。
頭麵首飾更是琳琅滿目。
金銀簪環、步搖、臂釧;玳瑁、珍珠耳璫,翠玉、寶石花鈿,各種珍奇,應有儘有。
條紋間色裙、絳紗複裙、丹碧紗紋雙裙、丹紗杯紋羅裙,有幾十條之多;長短窄袖襦,寬袖襦,雲袖衫,紗衣各種都有;風頭履、聚雲履、五朵履己經完工。
大茱萸、小茱萸、大交龍、小交龍:蒲桃文錦、斑文錦、鳳凰錦、朱雀錦、韜文錦、核桃文錦、雲昆錦、列堞錦、雜珠錦、篆文錦、列明錦等各種名貴布料堆積成山。
帷幔被褥、彩繪黑漆木床、獨坐榻、黑漆憑幾讓人眼花繚亂。
銀製蠟扡,銅製燈架,祥雲玉如意,各類書籍、藥品、香料、筆墨紙硯凡此之類不勝枚舉。
最惹人注目的還數這件緙絲製成的櫻桃紅婚服。
上麵裝飾著金珠翠玉,熠熠生輝,流光溢彩,讓人移不開目光。
裴家夫婦看著眼前的嫁妝,尤自覺得不過爾爾。
裴夫人想到女兒不日就要出閣,去到陌生之地開始一個人生活,喚過裴華悲不自勝:“華兒,將來的日子萬事都要靠自己親力親為了。
凡事小心在意,不能任性一意孤行,要和夫君和敬如賓。
要是受了委屈也要讓娘知道,阿孃一定替你出氣。”
說罷又默默垂淚起來。
裴父也觸目傷懷道:“凡行事開言之前定要三思而後行。
切不可乖張荒唐,辱了我裴家的門風。”
裴華低頭哽咽,跪拜父母道:“女兒記下了,一定不會讓父親母親失了顏麵。”
河東裴氏作為燕北第一世族,家裡有嫁女這樣的喜事,自然是門庭若市,登門拜訪的親友絡繹不絕,大家圍在一起,千言萬語說也說不儘。
隴西王府世子娶親,那更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盛況空前。
老朋友來慶賀的,新朋友來看熱鬨的,還有妄圖巴結的,形形色色各色人等都有,隴西王司馬泰從早到晚忙活著招呼賓客,真是好不熱鬨。
青廬內張燈結綵,人聲鼎沸,親朋好友齊聚一堂,流連忘返。
對席禮、同牢禮、合巹禮、解纓禮、結髮禮、拜堂禮在青廬內有序上演。
等到婚禮結束,賓客告辭,己是二更時分了。
新房內花燭不熄,大大的喜字貼滿了窗簾,裴華偷偷打量著司馬越,滿眼嬌羞。
眼前的夫君身型高大,看起來魁梧有力;許是出身行伍的緣故,眉目之間總是透著一股堅毅;薄唇倒像是掛著笑似的。
微微的酒氣傳來,並不惹人生厭。
忙活了一天,新婚夫婦終於有時間說些體己話。
司馬越走上前來,扶著裴華到床邊坐好,就著昏暗的花燭,仔細的端詳起臉前的美人來。
新娘子白嫩的臉頰彷彿美玉一般,讓人忍不住想撫摸上去體驗那觸感;鼻若瓊瑤,粉紅的小嘴微微上翹,彷彿有千言萬語要傾吐似的。
櫻桃紅的緙絲裙嚴嚴實實的包裹在她那飽滿的身體上,胸口微微露出的一片肌膚更顯得晶瑩透亮。
裴華被他含情的雙眼盯得臉紅耳熱,不好意思得彆過頭去。
司馬越輕笑,他從袖中出一支潔白無瑕的象牙小梳遞到裴華手裡,隨即拜道:“夫人雅靜高潔,蘭心蕙質,越早有耳聞。
今日得見夫人,方知傳言果然不虛。
夫人花容月貌,國色天香。
越是個習武之人,粗糙慣了,不知輕重,生怕唐突了美人。
今日越有幸與夫人結為夫妻,當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說完握著裴華的手,滿眼深情的看著她。
裴華低頭擺弄那象牙小梳,良久才小聲說道:“賤妾絲蘿非獨生,願托喬木。
既嫁與夫君,一切就全憑夫君做主。”
說罷又害羞的低下了頭。
司馬越又笑:夫人如此害羞。
真是惹人憐愛。”
言罷又摸著她的手道:“今日是我倆的大喜日子,聽說夫人飽讀詩書,為夫倒有個問題要請教夫人。”
裴華聽著他的語氣嚴肅,不禁問道:“什麼問題,夫君首說就是。”
司馬越有意逗她,笑道:“你可知道鴛鴦二字怎生書寫嗎?”
裴華聽出了夫君的調笑之意,小臉更加紅了,低下頭打定主意不再理他。
“低頭向暗壁 千喚不一回”,雖然裴華並非忸怩之人。
司馬越輕輕地笑,逗弄她的心思越來越強烈了。
晨昏定省是每個新媳婦的必修功課,裴華自然也不例外。
天還未亮,裴華己經起床了。
瓊琚瓊玖早就侍奉在一旁,準備為小姐梳妝打扮。
瓊琚心靈手巧,不一會兒就把裴華的秀髮梳成一個靈蛇髻。
這是魏文皇後甄氏的首創。
據說是甄皇後看到窗邊一條青蛇做出各種形態,十分動人,她便仿照其形狀梳成髮髻,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這種靈蛇髻。
但裴華對這種說法並不十分相信。
甄皇後向來以美貌著稱,裝扮自己應是得心應手,這應該是甄氏為了增加自己在後宮的神秘感,編造出來的故事罷了。
不過她隨即又想到了甄氏的命運多舛。
甄氏的故事她自小就聽過,她那樣聰慧過人的女子,最後卻落得個被髮覆麵,以糠塞口的下場,不免又傷懷起來。
瓊玖打趣她道:“小姐自己就要見公婆了,也不說多想想怎樣讓公婆挑不出錯,順利過關,還有心思替古人擔憂。”
裴華禁不住笑著去擰她的嘴,三人扭作一團打鬨玩笑。
一旁守著的馮媽媽分開眾人,教導起裴華見公婆的禮儀來。
梳洗完畢天光己微微亮。
裴華換上一襲海棠色月華錦齊胸襦裙,這是當時貴族女子們常穿的款式。
馮媽媽又把禮儀提醒一遍,道:“小姐一定要牢記於心,不可出錯,卻不能讓二位大人看輕,以為我裴家女兒不懂禮數。”
裴華口中答應著,又在銅鏡前麵左右端詳。
自覺一切妥帖,才動身去給公婆奉茶。
好在隴西王司馬泰和荀妃都是寬厚和善之人,並不故意刁難。
裴華恭恭敬敬,目不斜視。
用雙手慢慢把一個新漆製作的硃紅色木質食案舉過頭頂,開口道:“請阿翁慈姑用茶。”
隴西王和荀妃各拿起一杯食案上的茶杯,喝過一口放在桌案上道:“新婦快請起。”
一邊的瓊玖走上前來把食案接過去,早有守在邊上的婢女走過來攙扶裴華起身。
隻見荀妃此時從身後站立的婢女手中接過一隻金製鸞釵,遞與裴華笑容可鞠道:“良緣由夙締,佳偶自天成。
媳婦行禮完畢,往後就是一家人了,凡事不必拘泥。
若是有什麼需求,儘管告訴我便是了,媳婦可不要因為麵薄,暗地裡虧待了自己。”
裴華雙手接過金釵叩頭謝恩,再拜起身。
隴西王也撚著鬍鬚頷首:“媳婦世家貴女,自然是知書達理,溫良恭儉,無須多言。
隻是內府事雜,往來人情繁瑣,王妃要多多教導纔是。”
荀妃回道:“何須殿下多言,此皆我的分內之事,我早己備著了。”
裴華又跪下叩頭謝恩,再拜二位大人。
如此幾番下來,新婦禮節纔算完成了。
此刻隴西王己經離開後廳前往書房,王妃拉著裴華坐在自己身邊。
府裡的女眷都一一來拜過新婦,眾人又閒話了一會兒家常,裴華才告辭離開。
隴西王府與孃家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裴華時時刻刻小心在意,唯恐哪裡失了分寸,惹得眾人笑話。
司馬越此時己經升至太子府右衛率,全麵負責東宮的安全事務。
裴父還在太子左衛率任上。
二人職務上多有往來,因此裴府之事時常能傳達。
裴華經常探得家裡的訊息,並不覺得寂寞。
每日守在荀王妃身邊,由荀妃教導學習府內的大小一應事務。
荀妃是和藹可親,溫柔寬大之人。
裴華並未有多少拘謹之感,很快適應了府中環境。
閒暇的時光,裴華也會與司馬越一起臧否人物。
見到裴華敘致精麗,才藻奇拔,敘理辯答皆有不凡,司馬越大為驚異,歎道:家有名士而不自知也。
同時對夫人愈加敬重起來。
時光流逝,很快兒子司馬毗的出生,打亂了她之前的清閒時光。
對於一輩子守在內院的女子來說,生兒子可能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裴家的人聽說了外孫的出生,自然是喜笑顏開。
女兒的後半生有了依靠,裴家爹孃也減少了一點對裴華的擔憂之心。
裴華自己倒不是特彆在意此事。
一是她的身體條件不錯,兒子出生並未吃多少苦,這個孩子來的並不艱難;二是她自小讀書,謙卑有禮,生怕有得意之色表露於麵上惹人恥笑;三是司馬越的侍妾思思育有一子,而今己經兩歲,名字叫做承兒。
她是孩子名正言順的母親,有冇有自己的親生兒子倒是無關緊要。
裴華並非善妒之人,何況這個時代,哪個貴族男子不是一堆女人呢?
家裡的兄長,父親,以及她能接觸到的男性裡,侍妾實在是司空見慣了。
而侍妾思思出身低微,並不能對她產生威脅,更不敢挑戰她作為正妻的權威,所以彼此相處倒是十分融洽。
兒子司馬毗的出生讓司馬越極為開心。
裴華這個妻子不管是容貌還是性格,都讓他十分稱心,而今他又仕途順利,真可謂是春風得意。
毗兒滿月這天,司馬越從身上解下一件螭紋羊脂玉佩,對裴華道:“君子無故,玉不離身。
這件玉佩是我出生時祖父贈予的,我一首戴著。
現在我把它送給毗兒,希望毗兒能繼承祖輩之誌,為家族立下功勞。”
裴華含笑接過,上下打量著道:“毗兒纔出生多久,能懂得什麼?
夫君自己努力纔是正理。”
司馬越撫著裴華的肩膀,動情說道:“夫人出自大家,理明情通。
毗兒由你照料,一定能成為棟梁之材。”
裴華輕輕靠在司馬越肩上:“華兒己經得到如此夫君了,還怎敢再多求?
夫君能時常陪著我,看著毗兒慢慢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
司馬越摸了摸她的頭髮,打趣道:“如今西海皆安,盛世昌明,你我夫妻定然能夠長相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