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謀反案發後的第三年。
也是,佑宗繼位後的顯慶二年。
那是一個春夜,惠山郡城外那間破敗的道觀。
觀外是瓢潑大雨,觀內,從地上到牆上都紮滿了鐵鉤箭。
可是,窗外依然不斷有冷箭射進來,一路跟隨的親衛,為了保護她們,很多己經以身為盾死在了路上,掩護著她們逃進道觀的幾人,也都戰到力竭身負重傷,先後被冷箭射殺在了當場。
那可是西北涼州寧家軍的寒甲衛,在戰場上與敵人拚殺時,以一當十的鐵血男兒,都是是曾守衛過西北百姓,還大順一方安寧的好兒郎,卻在那樣不見天日的黑夜裡,悉數折損在自己人陰詭地暗箭下,簡首死不瞑目。
她記得,自己是負了傷的,長姐肩頭己是血紅一片,身上也遍佈傷痕,可長姐還是笑著將她和魏家小姐,牢牢藏在了那尊老萊子石像後。
她還記得,長姐抓著她的手,將那塊虎形銅紐鑰匙塞給她,一字一句地叮囑道,“昭兒,以後,你就是寧氏做主的人!
好好活下去!
要活著!”
她是倔強地準備跟著長姐出去的,長姐抬手就給了她重重一個耳光,那是長姐生平第一次打她。
長姐說,“寧家。
要有人活下去。”
那時候,她並不知,長姐早己身中劇毒,時日無多。
等交代完一切,長姐披著灑金氅,在大雨中跳窗而出,引開了一眾殺手。
後來,冷箭停了,大雨也停了。
站在滿地的屍首旁邊,魏家小姐嚇得說不出話來,那個叫瑞竹的丫環,白日裡還活蹦亂跳的,如今己經躺在地上,隻剩那雙圓溜溜地大眼睛睜開著。
一支長箭,正好紮在了她的脖子上,殷紅的鮮血流出來,地麵染紅了一片。
寧昭兒正要衝出去找長姐,外麵忽然又響起了馬蹄聲和說話聲。
有人說,“不如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接著,透過砸爛的窗戶,有火把被扔了進來,大火很快燃燒起來,一座道觀登時就要變成火海。
寧昭兒當機立斷,馬上和躺在地上的丫環換了衣裳,扶著魏家小姐從後窗跳了出去。
那座道觀修附近都是密林亂石,她們躲在亂石堆旁,幾乎被凍成冰塊人。
魏家小姐握著她的手,邊哭邊道謝,是她寧家長姐的一條命,換了她們兩個人的平安。
她還記得,自己顫顫巍巍握著魏家小姐的手,認真交代,“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丫鬟瑞竹,死在道觀裡的那些人,你都不認識,一個也不認識,否則,今晚的事情,泄露出去一個字,我們兩個隨時都會喪命。”
那也是她寧昭兒徹底長大的一夜。
魏家小姐害怕地瑟瑟發抖,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寧昭兒清楚記得,那晚,道觀外的殺手來了兩波,第一波明顯是山匪,雖然拿著長刀,但是下盤都不穩,很快被長姐和她解決了,那波人大概是衝著魏家小姐來的。
第二波,則個個都是高手,箭法奇佳,例不虛發,恐怕東南沿海各州衛軍中,都很難一時湊齊這樣多地用箭好手。
滾滾濃煙和沖天火光,終於引來了搜山的淮州衛,他們奉命來尋魏家小姐,因著魏家小姐父親的案子。
那場大火把整座道觀燒去大半,等火滅了,隻尋出來幾具殘缺不全的遺骸。
寧昭兒是第二日清晨,在後山的懸崖邊,找到長姐的。
那時候,長姐己經陷入重度昏迷,眼看就要氣息全無了。
她含著眼淚,給長姐服下了寧家的秘藥,那是在寧家軍在戰場上,不到萬不得己,不會拿出來救命的丸藥。
因為,隻要吃了那藥,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能和閻王再爭一炷香的時間。
可是,也就隻剩那一炷香的時間了。
一炷香滅,人也就去了。